轆轆的馬車聲在空曠的山林中分外清晰，于自然之態的造物神鐘中融入了一絲極為不和諧的音律。

娉婷端坐在馬車中，面上的表情清涼如水，只是袖底的雙手已經緊緊攥緊，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皇上已將廖老爺子與廖老夫人請到了宮中，說是請姑娘過去，祖孫團聚。”侍衛統領的話語厚重刺耳。

指甲已經生生嵌入血肉之中，她卻沒有一絲疼痛的感覺，她從沒有想到終有一天夜君逸會拿自己的親人來威脅她。

再度睜眼，她幾不可聞的微微嘆息，臨走前她將信用卵石壓在了桌子上，希望公孫玨不會埋怨她的自作主張、不告而別。

“廖姑娘，已到了洛城。”外面馬夫的聲音傳來。

“麻煩老人家在榮王府停一下吧。”她的話語清冷，波瀾不驚。

馬夫有一瞬的遲疑，用征詢的目光詢問侍衛統領，得到默許后，他便將馬車停在了榮王府的大門口。

“你們在外面等一下我，不會很久。”眼角沒有抬一下，邁著輕盈的步伐推門而入。

一切的物事與兩年前離開時的一樣，亭臺樓榭，假山花石，就連那荷花池也依舊完好的保存著，景物依舊，但，物事全非！

娉婷走到一株花開正茂的桃花樹下，在近旁尋了個比較粗壯的木棍，蹲下身來，開始掘著樹根處的泥土，晶瑩的汗水順著她的額間流下，晶晶瑩流光溢彩。

當看到了那個褐色的陶罐時，微抿的嘴角才再度舒展歡顏。

當娉婷再度從王府出來時，手中不知何時懷抱了一個藍布包裹的物品，心下雖好奇，但也不便多問，還是遵從皇命早日完成任務是好。

馬車再次啟程，大概過了兩個時辰，再次停了下來。

“廖姑娘，您請下轎！”再度聞聲已經變成了一個尖細的太監之聲，想來已經到了宮中。

娉婷像沒聽到般，始終坐在轎內，身體不移分毫，眼神渺遠似乎穿透轎簾直抵天邊。

“皇上——”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隨即轎簾被掀開，陽光溫情流瀉在腳邊臉上，鍍滿周身。

明黃的衣袍刺眼炫目，娉婷略感不適的瞇了瞇眼，伸出手去遮擋，卻冷不防被一雙溫潤的手掌握住。

“松手！”夜君逸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心里不知為何事深深的抵觸，就像碰到了什么骯臟的事物般，讓她亟待掙脫。

夜君逸的眼眸中有一閃即逝的錯愕與忍痛，再次見面她以為她會歡欣，卻未曾想到在她臉上看到的是厭惡，她厭惡她，呵，他朝思暮想了一年的女子厭惡他！

他緊握的手掌想要松開，但隨即，卻是更緊的握住，抬起的眉眼溫柔如斯，柔波萬丈，仿佛他還是那個多年前溫潤如水的優雅榮王。

“娉婷，從今以后你便是這皇宮唯一的主人，你便是我夜君逸唯一的皇后。”他抬起的眼眸專注，像一個深沉的漩渦，要將人吸附，讓人沉溺。

“那安錦屏呢？”陷入自己思維中的娉婷終于抬起頭凝視他，只是嘴角的笑容譏誚，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話。

“你若介意，我可以廢……”

“不必！皇上擁有此良妻，更應該懂得珍惜，她配與你攜手天下！”如此說并不是她認同了安錦屏，過去的事情便都過去了，她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只是她喂夜君逸做的一切，夜君逸當真冷血無情，看不到嗎……

“朕的皇后只能是你廖娉婷！”似是狂怒，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容忍不了她一而二再再而三的拒絕漠視。

“皇上，不要拿你的專情當冷情的借口，她為你做的，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做到的！”她無畏的迎上他的目光，哪怕站在她面前的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哪怕他一句話便可要了她的命，她不是恃寵而驕，認定了夜君逸不會動她，她只是想給無悔付出的人一個公道！

四目相接，火光霹靂，兩人皆不相讓。

“婷兒——”此刻的廖老爺子正與廖老夫人攜手像她的方向奔來，雙雙眼中含滿了淚花。

夜君逸撤回了眼光，放下了她的手，悠悠吐口：“我給你三日時間，三日后，你給我答復。”

隨后，騰出空間給思念孫女心切的廖老爺子與廖老夫人。

“爺爺，祖母！”淚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流出，她發過誓，哪怕拼了命也要保護她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清冽的目光如月光般皎潔若華。

有宮女將她引入了一處宮殿，殿內的裝飾華貴但不媚俗，整潔但卻雅致溫馨，內斂不張揚，看來為這宮殿夜君逸還著實費了一番心思，娉婷的嘴角譏誚的彎起。

宮殿的百花屏風后，一架古樸雅致的古琴，琴弦銀絲般細膩光滑，似有熒光跳躍，幽幽的檀木香氣沁人心脾，娉婷忍不住伸出手去，琴弦撥動，錚錚然悅耳清潤。

“這是我尋訪天下最有名的琴師替你打造的'吟嘯'，你可喜歡？”冷不防被身后的聲音一驚，娉婷很快收回了手，漠然與來者對視。

“參見皇上！”她不卑不亢，謙遜有禮。

“以后在我面前無需多禮。”夜君逸伸出去欲扶的手在半空中僵住，娉婷早已不看他的神色徑自起身。

“你當真如此討厭我？”滾在喉間的言語終是克制不住的奔涌而出，他的臉上是落寞與彷徨。

“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從未得到，所以才會如此執著！”與其對峙尷尬，不如一針見血挑明所有。

“你是如此想我！”眼中流露出的是震驚與絕望，夜君逸大笑著退后數步，眼中的淚光閃爍著，瞳孔中的人影像一把利刃生生割裂著他的體膚。

夜君逸發狂般揮倒了屋內架上的瓷器珍品，原先還價值連城的物品只于一瞬便成為了沒有任何價值的廢物，有碎片割裂了他的手掌，血液一滴一滴滴落在地盛放成蓮，他卻渾然不知般只是眼神痛楚的看著面前的娉婷。

“三日后，你若給不出真想要的答案，便休怪我無情！”他不想威脅他，他想要她心甘情愿，可是如今看來只是癡想，那么他便不妨當一回無恥無賴之徒，將她綁在他的身邊。

夜君逸大怒拂袖而去。

娉婷望著他消失的身影，眼里說不清是什么意味，夜君逸變了，至高無上的皇權，成為了他志在必得取得一切的唯一手段，呵呵……你當真以為我還會認命，你不再是你，而我，亦不再是我。

午時，娉婷躺在床上小憩，雖然閉上了眼但意識猶自清明，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于不悅中幽幽睜開了冰涼的眸眼。

“娉婷！”盛裝的女子，綰了婦人髻，珠翠佩環叮當，體態已略見豐盈，就連步履也透著少有的沉穩端莊，看來……真是長大了，娉婷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未央郡主——”她不急不緩從床上起身，含笑凝視著闊別已久的故人，多久沒見她了，看著氣態神韻，應該過得很幸福吧。

“你們都出去，我要同廖姑娘講些事情。”一記凌厲的目光喝退了所有侍奉的宮人。

看到這樣的夜菁晴，娉婷的眼中一抹光芒剎那而過。

“娉婷，我與輕翔成親了。”又一次見她露出了久違的羞赧，看來她一提到凌輕翔就臉紅的特點還是沒有變。

“祝福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謝謝！”夜菁晴面含感激，只是眉梢隱有愁緒，似乎很是猶豫的有話想說，卻又欲語還休。

“菁晴有什么話便說吧。”娉婷拿起桌上的紫玉茶壺往茶盞中斟茶，動作嫻熟優雅。

“王兄真的很喜歡你……他……”果然，她是來替夜君逸當說客的。

“郡主若是找我敘舊，娉婷自當奉陪，若是為了其他……恕娉婷無禮，郡主請回！”她的態度堅決，抬起的盈盈玉手指向房門。

夜菁晴還想說些什么，但當看到從娉婷衣襟中滑出的玉佩時，她的目光閃了閃，終是沒有再說一句，轉身離開。

夜晚，躺在床上，娉婷一夜輾轉反側。

第二日清晨，洗漱完畢的娉婷準備出門透透氣，卻看到跪了一地的宮女嬤嬤。

“奴婢們奉皇上的旨意，替皇后娘娘縫制鳳袍！”

“你們走錯地方了，還有，未來的皇后娘娘在錦繡宮！”冰冷的語氣，不容人反駁。

“求皇后娘娘憐惜奴婢們，皇上說了，若皇后娘娘不接受量體裁衣，便要奴婢們的命，求娘娘饒命啊……”一領頭嬤嬤當先哀求。

“求皇后娘娘饒命！”齊聲響起的求饒聲若浪潮般幾乎要將娉婷淹沒。

“好你個夜君逸！”娉婷如玉的面頰怒氣騰然，手掌緊緊的抓住門框，過了良久：“你們都進來吧！”

折騰了大上午，這些嬤嬤宮女方才離去，等她們一走娉婷便虛脫般趴倒在桌上。

這還只是個開始，后天，便是三日之期，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與此同時的御書房，夜君逸連夜召集禮部、內閣大學士、翰林院大學士進宮。

“朕要在后日準備封后大典！”

“皇上，封后之事，事宜從全，這……未免太過倉促，請皇上三思！”禮部尚書連忙出聲制止。

“朕意已決，你們即可完成封后的程序！”夜君逸的話語擲地有聲，他心里的不安告訴他封后之事越快越好。

禮部尚書還想說些什么，卻是被內閣大學士制止，無奈恭聲道：“臣等定不負圣望所托！”

“小德子——”一聲傳喚，一精明的小太監立刻出現在夜君逸面前。

“替朕將這封信在后日轉交給皇后。”

“奴才遵旨！”

約定三日之期，娉婷看著眼前擺放的奢華鳳袍鳳冠，沒有絲毫動手的意思，身邊的宮女想幫他穿戴，卻被她冷冷喝開。

“你們都出去！”現在的她心里仿佛有一頭困獸在怒吼。

“咚咚咚”敲門聲在此刻響起。

娉婷煩躁的大聲喝斥：“不是說過不要煩我！”

“皇后娘娘，奴才是皇上身邊的小德子，皇上有信讓我傳達給皇后娘娘。”小德子始終維持著好的脾性，耐心侯在門外，這里面的那位以后可是這后宮的主子，得小心著點伺候才成。

娉婷就在此刻開了門，接過了小德子手中的信件，“嘭！”的一聲再次關上了門，差點沒擠了小德子的鼻子。

展開信封，熟悉的字體，卻是在掃讀完所有信息后，紙張從手中飄忽落地……

吉時已到，禮樂奏響，一身皇袍金冠加身的夜君逸更顯雍容華貴，那種渾然天成的霸氣，讓殿下之人忍不住俯首膜拜，此刻他的臉上掛著淡定的笑容，眼光幽深的望著某處。

隨后，他的嘴角綻放了一個絢爛的笑容，若百萬煙火騰空盛放，他對著緩緩向他走來同樣一身奢華鳳袍的女子抬起手，眼中的溫柔若春水碧波層層激蕩暈染。

厚重繁瑣的鳳袍，每走一步娉婷便感覺呼吸一窒，她不愿認命，卻奈何天意弄人。

猛然間她的思緒飄離，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個春季。

“姑娘未來福澤深厚，小小的榮王府必困不住你，鳳凰涅槃，你將鳳臨九天。”

她不要什么鳳臨九天，只要能站在心愛的人身邊，她便滿足了。

現在想來這些話甚是嘲諷，曾經她想陪著的人是夜君逸，如今讓她鳳臨九天不屑一顧的人也是夜君逸，這是不是叫，造化弄人！

娉婷此刻真想仰天大笑。

她的手冰涼無度，若千年寒冰，夜君逸也只是皺了皺眉，隨即用自己所有的溫暖包裹著她。

夜君逸牽著她的手走向大殿中央，嘴角的笑容是滿足是欣喜，是得償所愿后的暢快。

木木的走完了所有的程序后，娉婷的臉上一如開始般沒有任何表情，直到夜君逸提醒將手中的香遞給她。

她愣愣的接住香，正欲拜謁，突然聞得一聲劃破蒼穹久違的聲音，她的身子一震，手中的香驟然落地，一碎兩半。

“對不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