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玨!”娉婷向著身子落下的地方狂奔而去,她顫抖著扶起不住吐著鮮血的公孫玨,整顆心被恐懼填滿,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一次襲上胸口,只是這次她知道了,她清楚的知道了這來自于內心深處莫名的悸動對她來說的意味。
“喂——我又沒死,哭什么,傻瓜……”如玉的手掌抬起,輕若白羽極盡溫柔的撫摸著娉婷滿是淚痕的面頰,嘴角是能融化世間一切寒冰溫暖如春般的笑容。
“你不要說話,不要說話了……”娉婷搖著頭,看著沒說一個字便從嘴角涌出的紅色液體,她似無措笨拙的抬起手去堵住那流瀉不止的溫潤液體,只是終究發現是徒勞。
“為什么、為什么,你流了好多血……你會沒事的,對不對?”眼眸中透著小心,若琉璃般稍有不慎便會破碎,看著公孫玨越來越蒼白的絕世容顏,她的瞳孔連帶著她的心一寸寸收緊。
公孫玨始終沒有說話,只是那么溫柔和暖的看著她,好似要將眼前的這張容顏深深烙在靈魂骨骼血液中,像沉睡般緩緩閉上了雙眸,嘴角的笑容恬淡……
夕陽絢爛芳華,染紅了半邊的天空,只是這瑰麗曼妙中卻是掩不住的落寞愁腸和心傷哀寂,世間所有光華全部聚集在雙膝跪倒在地抱著紫衣男子的女子身上,她的眼神是如此哀傷悲戚,寸寸如灰斷腸,只是忽而綻放的璀璨笑容讓天地驚艷失色。
夜君逸就那么呆呆的站在原地,眼中的神色復雜,他如何也沒想到公孫玨居然為了救他生生受了那陰陽人的毒砂掌,娉婷的背影將他的瞳孔割裂為數瓣,嘴角牽起一抹苦笑,他輸了,輸得徹底,公孫玨用生命證明了對娉婷的愛,他知道若他有事,她便會一輩子自責難安,所以他選擇犧牲自己,贏得了她的全心全意!
“等我了結塵事,便去黃泉陪你。”娉婷的眼眸溫柔若春波,她將公孫玨輕輕的放置在一塊柔軟干凈的空地,明麗的笑容冷冽妖嬈,涂涂盛開的火紅芍藥鋪滿了染血的修羅戰場。
騰然噴張的巨大殺氣在娉婷的周身蒸騰喧囂,有浴血而生的金色鳳凰自她的身后騰空裂云、光華耀世。
指尖弦,塵沙浮,傾盡此生奏,黃泉為約!
琴音響起,亙古綿長,所到之處掀起層沙巨浪,瞬間夷為平地,構筑的心墻在此刻轟然倒塌,這一刻她便是魔,毀天滅地也在所不惜!
琴聲之烈、之激蕩、之高轉,若海上狂浪,奔涌喧囂,吞噬著世間的一切,連帶著日光也被這黑色浸染,與這混沌的天地融為黑墨一片。
琴音蕩滌之處,鮮血噴灑如注,陰陽人也似被這琴音所惑,略顯痛苦的捂住雙耳低吼,而秦祿與秦溫蓮早在夜君坤死去的剎那心碎成灰,高樓城墻之上相擁墜落,在如玉的地面上綻放妖冶的血色蓮花。
一切人世浮沉便在此刻也該畫上休止,所有的貪念欲望也得到了應有的報應與救贖,只是……
困在魔障中的女子手下的琴弦之聲越發奇異詭譎,錚錚然,碎心裂骨,眼神不復清明俱是妖艷魅惑的火紅,血一般的赤紅,燦然狂烈!
一個個無辜的生命在她的琴音中被碾碎,夜君逸痛苦的捂住胸口,看著他越來越不熟悉的娉婷,嘴角一抹血跡,他必須停止這無休止的殺戮,她要澆滅她心中的憤恨狂怒,奈何身體不能自主,他無法向前一步。
血流成河、尸橫遍地,饒是修羅戰場也不過如此,無數的冤魂狂嚎嘶叫,卻不及娉婷周遭殺伐凌冽的駭人氣勢。
“施主,放下執念,回頭是岸!”自天之彼端傳來的蒼老聲音,威嚴卻又透著攝人心魄的威力,若流云般的拂塵揮散天空的陰霾黑暗,娉婷手中的琴弦在拂塵的輕拂中根根斷裂。
娉婷避閃不及,被拂塵真氣所傷,一個趔趄,一口鮮血噴灑而出,再次抬眸,腥紅殺伐的駭人之氣頓時隱匿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茫然與無措。
“娉婷,你沒事吧?”被一雙溫暖熟悉的手掌扶起。
“含嫣!”眼中是驚詫,卻看到顧含嫣對著她微笑點頭。
“施主險些釀成大禍!”循著蒼老聲音的來源,一身素衣青灰長袍的老者,白眉垂髫,花白胡子齊至頸間,他是……曾經出現在榮王府游方道士。
“看來施主還記得我,貧道子無。”似乎早就料到,面上并無驚詫,目光向后一轉,便看到了空地上神態恬靜的公孫玨,皺了皺眉,眼中一抹疼惜閃過。
“含嫣,這陰陽人便交給你了。”子無道長舉步向著公孫玨的方向走去。
“是,師父!”顧含嫣很是恭敬的對著子無道長行禮,轉而看著一臉迷惑驚訝的娉婷,嘴角的笑容俏皮可愛,“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待我們解決完這些事情我再如實相告。”
說完,顧含嫣的指尖在娉婷的幾個穴位輕點,剛才動用清音曲耗費了她大半的心力,必須幫她止血修復心脈,壓制住體內狂躁的邪氣。
陰陽人就在此刻再度站了起來,叫囂著朝著顧含嫣與娉婷所在的方向沖來。
顧含嫣靜若風止,嘴角笑容恬淡,右手腕上金鈴脆響,滯緩了陰陽人快如閃電的身形,隨后不急不緩自腰間取下一個紫金葫蘆,拔出瓶塞,金色的粉末閃爍跳躍,像縷縷煙塵,將陰陽人籠罩在其中,面具在此刻碎裂跌落在地,傷痕遍布的面頰只于一瞬變得清潤秀雅,黑色的衣袍下的鋼筋手臂重新恢復為血肉之軀,尤其是那一雙黑的如漩渦的眸眼變得如同藏藍的天幕,澄明清澈……
娉婷看著這只于瞬間完成的動作,感覺難以置信,驚覺世間竟有如此高深的道法。
一顆紅色的心臟,受到召喚般自皇宮內閣懸浮飄出,在一朵雪蓮的托襯下最后靜止于陰陽人的心口處,隨后融入體膚之中。
“回到原本屬于你的地方吧!”若清谷回響的天外玄音,一只鯤鵬自云層中破空而出,落于陰陽人面前,載著他最后在天空化為一個瑰麗的墨點。
“我子無老道的徒兒怎能如此沒用!”一聲大喝,混合著極深的怒意,便只聽聞一掌拍在肩骨上的聲響,隨后一口血液噴涌。
娉婷似這時才反應過來一般,踉蹌著朝著公孫玨的方向奔去。
“你干什么!”娉婷一把攬過公孫玨的身子,使他免于繼續遭受子無老道的虐待,一雙眼睛憤怒的要噴出火來。
“他都已經死了,你卻還要這樣虐待他!”娉婷口不擇言,哪怕眼前的道長是公孫玨的師父。
子無道長一臉委屈頭疼的拍了拍頭,長嘆一聲:“這世道啊,不公啊,恩將仇報,出力不討好!”
哀怨連連,顧含嫣在旁邊撲哧一聲笑了,娉婷則看得咬牙切齒,這個死老道士,正欲發作。
“婷兒是在咒我,若我死了,你豈不是要一輩子守寡……”明明是開玩笑的揶揄口吻,娉婷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只想哭,她驚喜的將目光轉到悠悠轉醒的某人面上。
“你……你沒……不是……好……”娉婷激動狂喜的語無倫次。
公孫玨淺笑溫潤:“婷兒,我可聽到了,你說我若死,你便隨我下黃泉,這是不是說明……”神采飛揚的玉顏滿是歡欣的神色。
“我……沒有!”
死鴨子嘴硬,子無道長與顧含嫣都在一旁不贊同的看著娉婷搖頭。
“徒兒命雖保住但余毒仍未完全清除,若要完全恢復,需要一年的時間,而這一年再也不可妄動武功,否則筋脈寸斷而死……”子無道長摸著花白的胡須,眼神在公孫玨與娉婷的臉上飄來蕩去,眼中一絲狡黠閃過。
“也就是說,必須有人愿意在這一年時間照顧我這徒兒,而這人必須得是鎖情鏈的宿主……”子無道長繼續娓娓道來。
“鎖情鏈?”這又是什么。
“廖姑娘,看來我這徒兒非交予你不可了,不過,若你不愿,那便由著他自生自滅吧……”子無道長一臉神傷不忍。
公孫玨嘴角忍不住抽搐,這老頭子瞎掰的功力見長啊,不過……唇角勾起,他喜歡!
“我愿意!”未加思索,沖口而出,這是來自于心底最真實的聲音。
“嗯?婷兒,你愿意?那便不能反悔了。”公孫玨的眼眸中星光璀璨,嘴角的笑容光華絕艷。
方才意識到自己許諾了什么的娉婷,嗔怪的瞪了公孫玨一眼,臉頰的紅云騰然可愛。
夜君逸目光清淡的看著不遠處的四人,眸底的光色被一抹暗沉所掩蓋,撤回眼光,袖底的拳頭攥緊,向著皇宮大殿的方向走去。
顧含嫣在此刻抬頭,目光望著夜君逸消失的方向略有所思。
承順二十八年,承順帝薨,與其母雍和皇太后一起葬入皇陵。
后夜國該年號為永德,新帝夜君逸于同年登基,史稱孝仁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