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不緊不慢的邁著悠閑的步伐走來了。時間是那么的無情,不管他走過的地方是多么的悲戚,他都毫不猶豫的走過。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這一天還是到來了,在沈宛掰著指頭算著日子中,在沈宛流著淚水靜靜的等待中,在沈宛對著自己腹中的寶寶說他的阿瑪是一個多么偉大的人時,這一天無情的站在沈宛的面前,但她只能傻傻的心痛著,靜靜的坐著。她見不到納蘭的最后一面,連最后一面都是她今生的奢望。
“額娘終是冬郎之過,誰也怨恨不得,是我無緣再做阿瑪、額娘的孩兒,蕊兒和我終是錯過,是我們遇錯了時間,碧影和玉楓就當是我虧欠…虧欠她們的,就勞煩額娘多替冬郎費…費些心思。告訴富格日后要懂得敬重長輩,也要告訴他不要學我這個阿瑪,我一生愧對太多人。對于宛兒是我…我今生最無法釋懷的過錯,也請額娘看在冬郎的份上別…別再太過于責怪宛兒,她的這二十五年活的太…太苦,以后的生命也會為我所累,別太責難她。”此時的納蘭已接近生命的最后,他在最后的彌留之際話語斷斷續續的,還似有什么未完的心愿,心中還在擔憂著孤身一人的沈宛,擔憂她此后的生活。
“額娘想要你留下來,冬郎,你怎會如此殘忍,怎會舍得拋下我們,你阿瑪還有額娘都還需要你,你忍心讓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還有富格還小,他離不開阿瑪呀!”覺羅氏已滿臉的淚水,她不相信他疼愛的冬郎會這般棄她而去,她的兒子才三十一歲,還有很長的日子要走,還有許多是需要他做。一旁的明珠滿臉的悲痛,卻也一直無話,他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心中的痛,看著自己一向疼惜的長子,就這樣比他先走,心中的悲痛是難以用言語來表達的,臉上也流滿了淚水,擦也擦不干,只能任其流淌。
“阿瑪、額娘,讓性德見沈姑娘一面吧!性德的心在沈姑娘那,你就滿足了性德的心愿吧!阿瑪、額娘,就算是碧影求你了。”官氏看著躺在床上的納蘭心中悲痛不已,她知道納蘭在等什么,她也不忍心看著兩個人連最后一面都未曾見到,便也不再畏懼,跪下請求明珠以及覺羅氏。
“阿瑪、額娘,玉楓自知身份低微,本不該說這些話,但是到如今兒玉楓也不得不說。性德對沈姑娘是用了真心的,玉楓知道礙于沈姑娘的身份,阿瑪不允許性德迎沈姑娘進府,沈姑娘也未向性德要求什么,現在性德臨走前的愿望,您就滿足他吧!”顏氏也跪下請求,她知道納蘭的心不在他這,但她全心全意的為納蘭,現在雖然心痛,但她還是明白納蘭現在所執著的。
“老爺,我也求你,冬郎沒向你求過什么,他向來不是愛要求的孩子,也很明事理。你不讓沈宛那孩子進府,冬郎便也不再苦苦的求你,沈宛那姑娘也不對冬郎要求名分,也是個懂事理的姑娘。當初咱逼死了蘭丫頭,現在給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見見面吧!”覺羅氏看著彌留的納蘭心中也是不忍。畢竟是做母親的,總是心疼自己的兒子,為了自己疼愛的孩子也不顧及其他了。
“阿瑪,就這最后一面了,您就當讓性德安安穩穩的走,您就讓他們見一面吧。”官氏看著猶豫中的明珠,又轉頭看了看納蘭,看見納蘭眼角流出的那滴淚,心中又堅定了幾分。
“老爺,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冬郎就這樣不甘心的走,臨走了,讓他安心些吧,就當我們贖罪吧,把當日對蘭丫頭的愧疚今日一并贖了,讓他們見一面吧,也免得我們日后后悔。”覺羅氏求著那固執的明珠,她知道在顏面與親情方面,他一般會選擇前者。
“好吧!讓福伯趕車去接那位沈姑娘,也快些,就當為自己今生做的后悔之事彌補一下吧!”明珠終于說了軟話,看來納蘭在他心中的重要性非同一般,那么堅持的一個人能同意讓沈宛前來便是一個奇跡。聽過明珠同意,覺羅氏趕緊起身走出納蘭的臥房吩咐,大概半柱香的時間,沈宛的身影便出現在納蘭臥房之外,但卻遲遲的不敢入內。從府中派人去宅子接她之前,也可以說從一開始,但是這個開始要從哪算起卻也不得而知她就已經知道所有的事情,包括今日納蘭的離去。但要她真真正正的面對時,心中的空蕩蕩的感覺更加的深重,沒有任何的安全感,她怕自己邁出這一步便沒有足夠的勇氣獨自走余下的一生。看著仍在房外站立的沈宛,官氏以及覺羅氏有些心急,害怕納蘭撐不了太久,害怕納蘭帶著遺憾離世,便出聲喊沈宛。
“沈姑娘,你還在那猶豫什么,性德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你快些進來呀!”
“沈姑娘,冬郎在等著你呢,趕緊進來看看吧,也讓他走的安心些!”
“沈姑娘,你進去看看吧!我們在這兒等著,性德有什么異樣的話你就喊我們。”此時的明珠也不似原來那般,看來親情在他的心里還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沈宛謝過丞相大人、丞相夫人、各位福晉”沈宛施了禮便不再徘徊,緩步走進了納蘭的臥房,看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納蘭,痛楚如同驚濤駭浪般涌上心頭,她不敢走近,害怕親眼目睹心愛之人的離開,可是她卻又是那么的無能為力,她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無能。
“宛兒,你來了!”納蘭感覺到房中進了人,但卻聽不到有什么動靜,便強睜開眼,看著站在不遠處的沈宛,只是呆呆的站著,卻不見往前挪動,便喊了一聲,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個僅有他們兩人的房間里已經足夠了。沈宛做了一個深呼吸,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讓一切看起來都趨于平靜,她是不想納蘭放心不下。
“容若,我來了,來看看你的病情,在宅子里等不下去了,你說會很快回來的,都那么長時間了,你竟然還賴在床上,是不是不想理我了。”沈宛笑著,強忍住眼中的淚水,不讓納蘭看到一滴眼淚,她想要納蘭記住她微笑的臉龐。
“宛兒,我答應你的…做不到了,沒有辦法陪你走完剩下的路了,以后你要懂得照顧好自己,知道了嗎?”
“不許你說這些,孩子還要看到阿瑪呢,你就那么忍心扔下我們母子?我要你安心的養病,等到身體好了,實現你許給我的承諾,我不許你如此消極,我不許你偷懶,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你的負擔,所以你就說這些話,想讓我主動的離開,你說到底是不是?”
“宛兒,我的身體如何,你也是知道的,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如今這個模樣還怎么可能會好,宛兒,這一切你都是明白的,不是嗎?”
“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我想讓你陪我一輩子,我沒說放手,我不許你先說放手,我不許。”眼淚如決堤的河水,怎么止都止不住,沈宛近乎霸道的語氣,也讓納蘭心痛。
“宛兒,別這樣,我累了,想歇歇了。不知道我的夢里會不會有我渴求的山水田園般的生活,宛兒你不應該如此的,你應該高興我終于能實現自己的夙愿,你應該替我高興的不是嗎?”
“你怎會如此的狠心,你說我狠心的舍下你獨自離開,那你現在不也是狠心的丟下我嗎?不,你的心應該比我的更加狠絕,你是拋下我余下的半生,而我只是離開了你三年的時光,你說你怎么會如此狠心?”
“宛兒,見你最后一面已經滿足了,我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未出世的孩子,讓我阿瑪和額娘照顧你們母子可好,這樣我會安心些。”
“好,你說什么便是什么,我要你記得我們的約定,來生也要牽我的手,再遇到我之前,我不許你牽其他女子的手,不許你對其他的女子許下一生的承諾。”
“好,來生我只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只當你一個人的容若。”
“你說的我會清楚的記得,我不許你忘了我,不許你忘了我們對彼此的承諾。”
“都聽宛兒的,什么都聽你的。”
“我去把其他人喊過來,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就對他們說,我在房外陪著你,你要記得趕快好起來,知道嗎?”沈宛雖有萬般的不舍,但此時此刻納蘭不是她一個人的。
“去吧,我和阿瑪、額娘說幾句,讓他們為你安排一下。”看著沈宛緩緩走遠的身影,納蘭眼角劃出一行清淚,是不舍,是愧疚,還有更多的是擔憂。沈宛開門走出臥房,門外的人都焦急的等待著,悲痛濃濃的彌漫了整個眼眸。沈宛知道此時的納蘭是在憑著自己的意志,交代他心中未說完的事情,容不得半分的耽擱。
“丞相、丞相夫人以及兩位福晉你們進去看看容若,他還有話要說。”
“沈姑娘,你一同進去吧!”官氏走近沈宛柔聲說道
“謝謝福晉,沈宛還是在外面等著吧,您趕緊進去看看吧”
“那好吧”官氏看著沈宛眼中的神情,便已知曉,于是便不再言語,轉身走進臥房。
納蘭會交代什么沈宛心中很是明白,她也比誰都明白,此次一別便是永別。她也清楚只要納蘭說出她有了身孕,以明珠的為人,他不會讓他納蘭家的骨血流落在外,但是她答應了納蘭會留下,不等于她一定會留下,只是讓納蘭放心而已。
“冬郎…冬郎”
“性德…你怎會如此的狠心,你趕緊醒醒,醒醒呀!”
聽著臥房內傳出的聲音,沈宛知道納蘭去了,就這樣的去了,心瞬間像是被挖空似的,腦子暈暈的,但她也知道此刻不允許她有任何軟弱,她要離開,在所有人關注她之前,如此想著,腳已經邁開了步子,她不管此刻看起來會是多么的狼狽,她顧不了那么多。街上行走的人看著這個絕色女子慌慌張張的走著,也不覺替她擔心,發生什么事情了嗎,令如此不沾塵世的女子擔憂成這般模樣。但是所有的這些已不再沈宛的關心范圍之內,她現在所想的就是盡快的離開。在京城這方天地里已沒有了讓她留戀的人或物,一切看起來只會更加的睹物思人,只會令她的心更痛。她有自己的目的地,江南倚翠閣還為她留著,她當初和媽媽說過的,她還會回來,她為自己安排好了以后的路,她會好好的撫養他們的孩子。在所有的注意力從納蘭逝世一事上轉到他身后遺留時,已過了數月,此時的明珠府才在談論沈宛,可是已不見了沈宛的蹤跡。
“冬郎臨終前說沈姑娘已有了數月的身孕,算日子現在也應該臨盆了,那畢竟是我們納蘭家的血脈,是冬郎的孩子,老爺,你打算怎么安排沈姑娘?”覺羅氏雖是一個能持家的女主,但是一些事情還得看明珠的想法,這或許也是她的能力所在,畢竟能管理這樣一個家庭的女子,絕非尋常人家的女子所能比較的。
“數月來我們一直忙性德的事,把這件事也給忽略了,先派人去那處宅子把沈宛接到府里,看她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太過分,不損害咱們納蘭家的臉面,就把她留在府里吧,也好慰藉性德在天之靈。”
“這也好,性德生前一直在顧慮此事,也苦了兩個孩子了。”
“別說那么多了,就讓福伯去把她接來吧!”
“行,我這就去安排。”覺羅氏的神情看起來松了好多,想來也是想到能為自己的兒子做些事情,做母親的心里會好受些吧!一切吩咐下去,便在府中等著沈宛的到來,各懷心思,不知道這樣的場景何時才會被一種祥和的氛圍所取代,向往呀!
“老爺,夫人那處宅子沒人住了,聽旁邊的人家說住在那的那個女子已經離開很久了,大概也就是大少爺走的那日離開的,聽那些人說好像走的挺匆忙的。”福伯趕車回府,向明珠以及覺羅氏回話,說了自己問的一些話,便在明珠的示意下起身退下去了。
“想來沈姑娘是怕我們做什么對他們母子不利的事情,也怕冬郎走的不安心,順口答應了冬郎,在冬郎離開后自個也離開了,也是個不讓人難為的姑娘。老爺,現下該如何?”覺羅氏眼中有了些笑意,看來她非幾年前那般的狠心了。老了,也有納蘭去世的事情的提醒,她對一切都開始善待了。
“離開了嗎?派人暗地里找找,畢竟是性德的孩子,流落在外傳出去你我臉面上都沒光彩,但也別太過宣揚,找到了就接回府。”
“但要如果那孩子不同意呢?以你我對那孩子的幾次接觸,那孩子不是一個會服軟的,對冬郎又是全心全意的。雖是明事理,不向我們要什么,但若是我們從她身邊硬是把孩子要過來,她指不定會做出什么事情呢!”覺羅氏說出了心中所擔憂的事情,她知道沈宛選擇離開,肯定也是在擔心,他們會把孩子從她身邊奪走。
“是我們納蘭家的血脈,豈容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嗎?”
“可她也是孩子的額娘,為人父母的豈會輕易地割舍。”同為孩子的額娘,她有同感。納蘭從她身邊離開,她的心已經空了一塊,現在納蘭留下的孩子是沈宛的全部,代替納蘭來陪伴她,如果他們硬是把孩子要過來,會再一次把沈宛丟到無間地獄。
“她既然懷了性德的孩子,她就得想過這種情況,堂堂丞相的孫子流落在外,只想想都是覺得顏面無存,豈會讓這事情流傳開來,就這樣安排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這件事你就吩咐人去辦吧!”說完起身離開,只留下覺羅氏滿臉愁容。一觸及到他顏面的事情他就會舍棄心中那僅存的善念,對納蘭再怎么疼惜,可還是一點情分都不講。
“額娘,我聽說剛才去請沈姑娘了,怎沒見她人呀!”明珠走后不久,官氏來到明珠夫婦所處的這處庭院,看著僅有覺羅氏一人,便疑問道。
“福伯回來說沈姑娘已經離開數月了,那處宅子好久都沒人住了。”覺羅氏無奈的說到,心中還在猶疑到底如何辦才好。
“阿瑪有什么安排嗎?”
“你阿瑪說要派人暗暗的尋找,找到了,如果沈姑娘不愿意回來,就只把孩子接回來,不允許納蘭家的血脈流落在外。”
“那不是如同要了沈姑娘的命!如果當初沈姑娘不是懷有身孕的話,以她對性德的深情,肯定就會隨性德去的。還多虧了有個孩子,阿瑪這樣做的話就是把沈姑娘逼到絕路上呀!”
“所以我在這想著該如何做,找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找個理由,至少得說動沈姑娘,讓她同意一塊回來。”
“額娘,把福晉的地位給了沈姑娘吧!沈姑娘一個人不容易,孩子出世的時候夫君又不能夠陪在身邊,更何況當初沈姑娘也沒要求性德給她什么身份,她只是想陪在性德身邊。”官氏的話讓覺羅氏大吃一驚,沒想到官氏會有此抉擇。
“你阿瑪不會同意的,更何況皇上那邊也肯定不會同意,你的身份是皇上御賜的,誰都改變不了。”
“額娘,我聽性德說過,皇上也是極其贊賞沈姑娘的。去年夏日里皇上讓性德還有沈姑娘伴駕,一同去了好幾處地方看景呢!這是一次我問及性德的一首詞的來歷時,他親口說的。”
“確有此事?你阿瑪怎從未提及到?”覺羅氏有些驚訝
“可能是阿瑪也不清楚吧,是皇上微服出宮的,只讓李德全一人跟著。”
“這事先不說,沈姑娘的身份也是不容許的。現在還是想想該怎么顧及眼前的事情吧,眼下得派人找到沈姑娘,余下的事情以后再考慮。”覺羅氏雖是驚異,但隨后還是平靜的說著打算,儼然一個當家主母的形象。
“希望沈姑娘能同意一同前來,我也想不明白為何沈姑娘不愿意留在京城,一個姑娘家的能靠什么?”官氏自是聰慧之人,又怎會看不懂其中的疑慮。
“我們也是不明白,也可能是一個江南女子對京城對一切都是陌生的,冬郎在的時候有冬郎陪著,她心里對這個地方的恐懼可能會少些,這冬郎走了,心里沒什么依靠了,也就不想再在京城待下去了。”
“額娘,這其中緣由也只有沈姑娘一人知曉,咱們在這憑空的猜疑也只是勞心費神,還是別想太多,到時候再看看吧。”
“也好,接她回來,你們好好處處,讓她也有個說話的人。”
“額娘,看那沈姑娘也不是什么不講道理的人,想來會很好相處的。”
“如此便是最好,你也下去吧,我累了,想歇會。”一臉倦容的覺羅氏可真是稱得上身心俱疲,納蘭的辭世,瞬間蒼老了許多。
“額娘就好好休息,碧影去打理一下,準備準備。”
“也好,省的到跟前再匆忙,也準備的不盡如人意,辛苦你了,孩子!”
“額娘說哪里的話,這都是碧影該做的,碧影告退。”
“嗯,下去吧!”官氏走出房間,順手關上了門,那臉上的愁緒也長久的揮散不去,她在擔心沈姑娘的結局是否會如她所想的一樣,現在是否一切都好。孩子已經出世了,是否會是個健康的孩兒,但現在還不容她想的更多,眼下還有許多事情還需要她準備,在這個深宅大院中一切看似順理成章的事情,到頭來卻是那樣的出乎意料之外。
女子本就沒有什么選擇的權利,父母、夫君、孩子這些都是圈住女子的繩索,更何況這個社會便是如此,又怎能怪罪身邊的人所選擇路徑以及做事的方式,官氏也只是這樣的環境下的一個弱女子,她自己的命運也是掌握在他人的手中,身不由己,又怎能顧慮的到他人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