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在酉時登上了去往樂清的船。
船行常山江上,風平浪靜,船隨著江水向下,奔著甌江緩緩而行。兩邊的燈火往身后退去。終于,變為一片漆黑,只有船上的引航燈隨著船身搖晃著。
船身輕輕的搖晃著,宛如搖籃般,我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天剛亮,我便醒來了。這一夜我睡的很香,沒有了陸路的顛簸,也不用擔心會遇賊,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了下來。
吃這早飯,我便來到甲板上吹吹風。
常山江與長江完全不同,不如長江的壯闊與湍急,只有窄窄的河道,緩緩的水流。清晨明媚的陽光灑在河面上,閃著粼粼的光,河水很是澄清,魚兒在水里穿梭,有時竟可以看到魚群圍著船舷嬉戲。偶有一兩只漁人的小船在我們的大船旁經過,都會搖動船邊的小旗,向大船打著招呼。
雖然此時正值冬季,但是地處江南,比江陵要暖上好多,兩岸盡是一片片的草地,偶爾一兩片田地穿插其中,幾個忙碌的身影在田間勞作,沒有波瀾壯闊,只有田園般的寧靜。
隱隱的,一陣簫聲傳來。婉轉的簫聲,讓我的心一片寧靜。只是,這旋律竟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聽過。
我的腳不自覺的走向了簫聲的源頭。
在船尾處站著一位穿著白衣的青年公子,二十幾歲得年紀,俊郎的面容,在朝陽的映照下,泛著明朗的光。
這位青年公子正吹著一管金色的簫。田園綠水,船尾揚簫,形成了一幅美麗的圖畫。優美的旋律圍繞其中,讓我不忍打擾,就這么站在這里,靜靜的聆聽。
一曲終了,青年公子呆呆的望向遠方,不知在想著什么,而我則呆呆的看著他的背景,什么也沒有想,心情一片寧靜。
過了一會,青年公子轉過身,向船艙走去。
我忙回過神,喚住了他,“公子請留步。”
青年公子回過身,“姑娘有什么事嗎?”
“敢問公子吹奏的曲子為何名?”
青年公子愣了一下,“剛剛的曲子嗎?《清心曲》。”
“清心么……”我喃喃的說。原來這首曲子便叫《清心曲》,難怪可以靜心。
青年公子見我呆呆的出神,便問道,“請問姑娘還有什么事嗎?”
“啊……沒什么,打擾公子了。”我的臉一紅。
“如果姑娘沒什么事,在下便回艙了。”青年公子微微一笑,回過身,繼續向船艙走去。
我看著他的背景呆呆的出神,“原來叫《清心曲》,可是為什么會這么熟悉,到底在哪里聽到的呢……”
忽然,青年公子的身形一頓,轉過身,急步朝我這邊走來。
“姑娘,剛剛你是否在說,對這首曲子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聽過?”青年公子的語氣里帶著急切。
我被他問得一愣,臉一紅,“是說過,只是剛剛是我在自言自語,到讓公子見笑了。”
青年公子仿佛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向我一揖,“姑娘請恕在下失禮,敢問姑娘,是否曾經聽過這個曲子呢?”
我點點頭,“確實似曾聽過,因為這曲子,可以令我心情平靜。”
青年公子一笑,“這曲子確實有平心靜氣之效。請問姑娘當時聽到的曲子,是用何種樂器彈奏的呢?”
這一笑,仿佛春風拂面,令我感到十分的溫暖。
“這……演奏的樂器……”我定了定神,回憶了起來。
叮咚的古琴聲在我的腦海中響起,“應是古琴吧。”
“竟然真的是古琴,”青年公子竟有些激動,“敢問姑娘,你是否還記得是何人用古琴演奏的曲子呢?”
我的腦中映出了伶憐那張清麗的面容。“是我的一位朋友彈奏的。”
青年公子意識到了自己的激動,做了一個深呼吸,“不知姑娘的那位朋友如何稱呼?”
“我只知她叫伶憐。”我如實的說著。
青年公子聽到這個答復,眼里有了一絲失望,“你的這位朋友是哪里人士?”
我歉然一笑,“我也不清楚,因為她們那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問過去。”
“不知你的這位朋友現在身在何處?”
“江陵醉芳樓。”
“江陵醉芳樓?難道是……”青年公子的眼里有些驚異。
“嗯,江陵城最大的青樓。”我說出了他沒說出的話。
“真的是青樓嗎?”青年公子的眼里已充滿了失望,不過還是很有禮貌的沖我一揖,“打擾小姐了,在下告辭。”說罷,轉過身去,走向船艙。
看著青年公子的背景,我呆呆發怔。醉芳樓,我已經離開醉芳樓已經好幾天了,此時的我竟然有些懷念在醉芳樓那段日子了,雖然有紅娘子的刁難,卻也過得非常舒心,每天晨練,練字,有時同湘云一同做一些拼布的活計,還給江郎中畫了許多的圖紙,修身養性,生活得非常愜意。再就是和伶憐練琴的那一個月,雖然忙碌,卻很充實,每天陶醉在音樂的世界里,讓我忘卻了很多煩惱。
大概是被青年公子勾起了情懷,我竟然也有了演奏的欲望。拿起隨身帶著的伶憐送我的金絲笛,站到剛剛那位青年公子的地方,吹了起來。曲子,便是我和伶憐在年節時合奏的《小夜曲》。
一曲終了,我呆呆的望著江水,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前世熟悉的曲調,此時竟讓我感到十分的孤獨。孤伶伶的一人來到這個時代,像落葉般的隨風飄蕩,哪里是我的家,我最終應該歸于何處。看著岸邊忙碌的人,此時的我竟然十分羨慕他們,因為他們有家,有他們為之奮斗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湘云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一件披風披到了肩上。“小姐,江上風大,當心著涼。”
湘云的聲音將我從孤獨里拉了回來。是啊,雖然我離開了家,但是我還有湘云,還有一些會關心我的人。況且在這個時代,我還有一個可以當家回的地方——醉芳樓。
“我們還有多久到達樂清?”
“剛剛船家說過,我們快到麗水了,等到到傍晚,便可以到達樂清縣。小姐,你出來許久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湘云扶著我往回走。
剛剛到船艙門口,卻見到了剛剛那位青年公子。
青年公子的臉上帶著些許興奮。“小姐,剛剛的曲子可是小姐所奏?”
我點點頭,“是我所奏。公子有事嗎?”
“小姐所奏之曲的曲風在下從未聽過,敢問小姐,這曲子傳于何處?”
“西洋。”果然,這曲子會惹一些麻煩,下次說什么也不吹這些外國人作的曲了。
青年公子的眼里閃著興奮的光,“原來是西洋,難怪此曲會有如此奇特的曲風。據我所知,西洋離我大唐堪遠,不知姑娘是如何聽得這曲子的?”
我無奈,將原來的那套話拿了出來,“我家本是行商世家,這曲子是我從一位氐商那里聽到的。那氐人從何處聽到,我就不得而知了。”
“難怪,氐秦距西洋比我大唐距西洋要近得多,那位氐商聽得此曲也不足為怪。姑娘真是幸運,竟可以聽到這遠從西洋傳來的曲子。”青年公子的眼里滿是羨慕。
看來這位青年公子也是一位喜好音樂之人。
“呵呵,只是機緣巧合罷了。”我笑了笑,“到是公子剛剛所奏的曲子才是神奇,竟有平心靜氣之功,不知這曲子所出何處呢?”
青年公子笑了,“我所奏之曲本是一位懂樂理的郎中所著,給病人彈奏之曲。后來因這曲子曲調優美,并可平心靜氣,便被有心人記下,傳了下來。”
“這曲子,可以算得上是‘五行療疾’的曲子吧?”我突然想到了伶憐同我談的琴道。
青年公子的眼睛亮了,“姑娘也懂‘五行療疾’?”
我的臉一紅,“談不上懂,只是曾聽別人講過,略知一二而已。”
“姑娘是不是聽那位伶憐姑娘講的呢?”
我點點頭,“正是。”
青年公子的眼神黯了下去。
“公子認識伶憐姑娘?”
青年公子搖搖頭,“該是不認識,只是為這位姑娘淪落到青樓感到惋惜。”
我無奈的嘆了口氣。只要和青樓沾上邊,縱然是清倌,恐怕也不會被世人用平常心對待了。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陣疲倦,這個時代,當一個女人,好難。
“小姐,該回去休息了。”湘云見我沉默不語,便勸了我一句。
“啊……”我回過神,臉有些紅,“這位公子,不好意思,我突然感覺有些不適,先行告辭了。”
青年公子的臉也一紅,“是在下唐突了,不該在這里與小姐攀談許久。在下王靖宸,不知小姐能否告之芳名?”
“安之。”
“很高興與小姐認識,改日再向小姐請教。”青年公子沖我一揖,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我在湘云的攙扶下回到了房間。湘云剛剛服侍我躺下,便傳來了一陣簫聲。簫聲悠揚婉轉,輕松里帶著平靜,竟讓我感覺不那么疲倦了。我輕輕一笑,想來剛剛的那位叫王靖宸的青年公子為我吹奏的吧。一陣睡意襲來,我緩緩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