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沛解開雪漫天身上的禁制，她細密的羽睫輕輕顫動，睜開一泓瀲滟的碧水，手掌支撐在寒玉床上，竟慢慢地坐了起來。
“師妹，剛才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見她撐得有些吃力，宇文沛上前一步，將她的肩膀扶住，靠在自己身上。
雪漫天倚在他身上，虛弱地喘了幾口氣，皺著眉道：“師兄，你誑他也就是了，為何非要扯上成年神木？”
宇文沛面色一沉，“我這不是幫你出氣嗎，怎么，這么快就心疼了？”
雪漫天倏地抬頭，目光清明直視著宇文沛，“師兄，你只是為了我嗎？你要做什么我不攔你，只是不要打著給我出氣的幌子?！?/p>
師兄行事雖然隱秘，但畢竟在一起十幾年了，有些事是瞞不過她的。她對那些天下大事不感興趣，只要別防礙到她就行。
宇文沛的臉色越發(fā)陰沉，如一片黑云罩在頭頂，雙手一用力，緊緊地將雪漫天箍在懷里。他幫師妹出氣是真，另有目的也是真，二者并無沖突。
“師妹，你對著我時都能這樣聰明，對著他時怎么就笨得要命？”若是她能稍微聰明些，也不至于落到這步田地了。
宇文沛心里嘆了口氣，見她一直蹙著眉，極力咬牙隱忍的樣子，才驚覺自己用力過大，把她箍得痛了，急忙松了力氣。
“痛了也不知道說，何時變得這樣悶了？師妹，你都快變成另一個人了，陌生得我都不敢認了?！?/p>
雪漫天垂了眸，師兄說得沒錯，她是變了，從來不識愁滋味的她，現(xiàn)在也會長吁短嘆了，天真爛漫變成了郁郁寡歡，她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墒牵胍僮兓卦瓉恚龥]有信心，她的心里早已傷痕累累，她不知道有沒有恢復的那一天。
“師兄，我還有多久才能好？”
“再忍十天吧，等寒玉床綜合了你體內(nèi)燥烈的藥性，你就可以不必依賴它了?！?/p>
十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那個時候，蕭然差不多已經(jīng)到了京城，追回他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畢竟是皇帝的親兒子，就算事情敗露，皇帝再狠的心也應該不會要他的命吧？一想到他讓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苦，雪漫天心腸硬了起來，也是時候讓他受點罪了。
與上次皇帝壽誕時進京不同，這次蕭然沒有奉詔，不敢大張旗鼓落人口實，等到夜色全部暗下來，蕭然才從一處僻靜的宮墻處掠入皇宮。
已是深秋，天氣冷了起來，入夜之后尤甚，蕭然一路潛行，似一陣清風，輕車熟路地摸到了勤政殿。
勤政殿里燈火通明，天臨帝蕭千鶴還坐在龍椅上披閱奏折，濃黑的眉毛時而緊蹙，時而舒展，一門心思投入到政事之中。
剛剛收到派往大秦國探子的密報，那邊因為諸王爭儲之事，已是鬧得朝綱大亂，各地藩王擁兵自重，頗有一點即燃的架勢。
趁著大秦國內(nèi)亂，這倒是個出兵的好機會，蕭千鶴一想到將有開疆擴土的希望，心中一股豪情沖天而起。興奮了一陣之后，想起大秦國此次內(nèi)亂的原因，蕭千鶴的興頭不由頹敗，現(xiàn)在自己身體還算強健，還可以支撐幾年，只希望他撐不住的時候，他們兄弟三個不要禍起蕭墻。
唉……
年過半百的帝王，捋起花白的長須，發(fā)出一聲長嘆。
“父皇，喝杯茶提提神?！?/p>
蕭千鶴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慮之中，伸手接了茶才驀然回神。
“然兒，你……你怎么在這里？”
藩王未經(jīng)宣召私自進京乃是死罪，蕭然來會不知，在此夜黑風高之時混入皇宮，作的是何打算？一想之下，蕭千鶴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蕭然看著蕭千鶴略顯驚惶的臉，他在想什么心中了然，不由笑道：“父皇，兒臣沒別的意思，只是許久不見父皇心中想念，所以就來了，順便再向父皇討一樣東西?！?/p>
蕭千鶴心里冷哼一聲，想念是假，要東西才是真的，他想要什么？是傳國玉璽還是自己的命，他這就等不及了嗎？
雖然心里驚疑不定，但多年君臨自然形成的威勢仍在，蕭千鶴犀利地掃了蕭然一眼，“你想要什么只管上折子就是了，私自進京也不怕朕治你的罪？”
遞上折子，一來一回之間，就算是順利，一個月的時間也早就過了，更何況蕭然要的東西是不能在折子中言明的。
“父皇，請賜兒臣萬年神木脂，兒臣有急用。”蕭然撩起黑色錦袍，跪在勤政殿冰涼的地板上。
蕭千鶴驚得自龍椅之上站起來，“老三，你要萬年神木脂做什么？”
如果是要傳國玉璽，或是要他的命，他還想得通，要萬年神木脂他卻想不出緣由。這個江山不論他是傳給誰坐，都希望天臨國祚綿長，淵源不斷，萬年神木關系著天臨國運，哪怕只是個傳說，他也不許人破壞。
“救人！”蕭然簡單兩個字，回答得干凈利落，態(tài)度十分的堅決，“父皇，請賜兒臣上山的通行令牌，時間緊急，兒臣今晚就得去?！?/p>
蕭千鶴倒吸一口冷氣，“老三，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是什么人值得你如此，竟然連天下大業(yè)也不顧了？”
蕭然伏下身，頭在生硬的地板上磕得咚咚作響，“父皇，是一個對兒臣很重要的人，求父皇開恩，晚了就來不及了?！?/p>
蕭千鶴的態(tài)度很是明確，關系到國運，無論蕭然怎么求都不管用。
“老三，你下去吧，朕就當今晚沒見到過你，若再糾纏，朕就要叫人了?！?/p>
蕭然抬起頭，目光直視著蕭千鶴，“父皇，您一點也不肯通融？”
蕭千鶴嘆一口氣，“別的事都好說，此事沒有商量的余地?！?/p>
蕭然直起身，扯開嘴角輕笑起來，“父皇，不管你允還是不允，萬年神木脂我是要定了，既然求之不得，兒臣只有硬闖了?！?/p>
嵯峨山上設有層層重兵，更有歷代守護神木的隱世家族，沒有通行令牌簡直就是寸步難行，稍有不慎就會血濺當場。蕭千鶴聞言，臉上神色大變，“老三，你別亂來，弄不好會沒命的！”
蕭然凄然一笑，“父皇，若不是她，兒臣這條命早就沒有了，便是還給她也是應該的。再說了，我死了也給您省了麻煩，免得你們都看著我礙眼?！?/p>
蕭千鶴瞪大了眼睛，滿面怒氣，“你在說什么胡話，誰看著你礙眼？”
“父皇，兒臣這十幾年來過的什么日子，您不會不知道吧？兒臣死里逃生無數(shù)次，是誰下的手您心里也是清楚的，可您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即使是回到京城，他們還是想動手就動手。父皇，您捫心自問，您還當我是你兒子嗎？”
蕭千鶴聲音微微發(fā)抖，“老三，空口白話誰不會？無憑無據(jù)的父皇能怎么辦？”
蕭然眼里一片譏諷，“無憑無據(jù)？當初我密折呈給您的那些證據(jù)去了哪里？實話告訴你，那些證據(jù)兒臣還有，不過不打算再交給您了，等哪天我真的死了，您派人去搜明王府，要多少有多少！”
曾經(jīng)他也以為父皇是因為沒有證據(jù)，才放任不管，所以他千方百計地搜集了證據(jù)上呈，結(jié)果還是如故。他終于明白了，不管有沒有證據(jù)，父皇都不會為他做主，他早已被父皇拋棄了。
要想活下去，想活得更好，就只能靠自己。
蕭然如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蕭千鶴于勤政殿上矗立良久，猛地一聲大喝，“來人，速傳邱成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