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AnneofGreenGablesyouwillfindthedearestandmostmovinganddelightfulchildsincetheimmortalAlice.
在《綠山墻的安妮》中,你會發現繼不朽的愛麗絲之后最令人感動和喜愛的兒童形象。
——馬克·吐溫
蕾切爾·林德太太的家位于一條小溪與埃文利大道的交會處,小溪發源自卡斯伯特家的樹林[1],將大道在林德太太家門前攔腰截斷;這條埃文利大道沿著一座小小的山谷蜿蜒伸展,道路兩旁赤楊成行,宛如耳墜般優雅的吊鐘花競相盛放。溪流的上游橫穿整片樹林,以河道錯綜、水流湍急而聞名,有著許多鮮為人知的深潭、瀑布。然而,當它抵達林德家的山谷時,卻已然是一條平靜而溫順的小河,可見,即便是一條河,如果沒有一定的教養與禮儀,那么也絕不敢從蕾切爾·林德太太的門前經過;它很可能意識到了林德太太正坐在窗前,密切注意著從她眼皮底下經過的一切,無論是溪流還是蹦蹦跳跳的孩童,沒有什么能逃脫她的視線。一旦她發現有什么不對勁或者不同尋常的地方,就一定要弄清緣由,在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之前,她是絕不會罷休的。
在埃文利及其周邊居住著許多人,恐怕鮮有那類能夠在密切參與鄰里瑣事的同時還不耽誤自家活計的能人,而林德太太就是那類能人,她總能把自己的煩心事同別人的煩心事全都處理得有條不紊。她是這一帶家喻戶曉的家庭主婦,成立了婦女縫紉協會,幫助建立禮拜日學校,并且還是地區教會和外交輔助機構最堅實的后盾。即使已有這么多瑣事纏身,可林德太太仍然能夠湊出充足的時間端坐在廚房窗戶旁,編織她的棉麻被子,據說她已經編了十六床這樣的被子。埃文利大道穿越山谷,爬上陡峭的紅色山丘,而林德太太就是這樣一邊在埃文利做著備受尊敬的家庭主婦,一邊密切留意這條大道。由于埃文利所處的三角形半島伸入圣勞倫斯灣,使得它兩面臨海,因此這條山路成了人們進出埃文利的必經之路,也因此這條路上的一切都像被置于一張無形的網中,無論是誰都逃不過林德太太那雙敏銳的眼睛。
六月初的一個下午,林德太太如常坐在窗邊。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溫暖而明亮。房子下方的斜坡上,果園里的果樹如同沉浸在新婚的興奮中一樣開滿了粉色和白色的花朵,數不清的小蜜蜂圍繞著花蕊嗡嗡嗡地忙碌著。托馬斯·林德正在谷倉不遠處那山丘上的田地里播種他的蕪菁種子,他是個溫馴的小個子男人,被埃文利的居民親切地稱為“蕾切爾·林德的丈夫”。此時此刻,在綠山墻農舍旁那巨大的紅色河谷里,馬修·卡斯伯特也應當在播種。林德太太之所以知道馬修會去播種,是因為自己前一天晚上在卡莫迪的“威廉姆·J.布萊爾商店”里,聽到他對彼得·莫里斯說今天下午要把蕪菁的種子播下去。這當然是彼得主動問他的,因為在馬修的人生中,他從不主動與別人交流任何事情。
然而此時馬修卻出現在了這里,在本應最忙碌的這一天的下午三點半,他竟平穩地駕著馬車穿過山谷,爬上山坡。他打上了白色的領結,穿著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很明顯他正準備離開埃文利;他駕著由栗色母馬拉著的四輪輕便馬車馳騁在路上,這些都足以證明他要去的地方相當遠。那么問題來了,馬修·卡斯伯特這是要去哪?他又為什么要去那里呢?
如果駕著馬車的是埃文利其他男人的話,林德太太準能熟練地把這樣或那樣的蛛絲馬跡拼湊起來,對剛剛那兩個問題的答案揣測個八九不離十。但卻偏偏是馬修,他離開家的次數實在屈指可數,所以一定是有什么相當緊迫并且非同尋常的事情迫使他不得不離開。馬修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害羞的男人,他討厭置身于陌生的人群中,也討厭去任何需要他開口說話的地方。可就是這樣的馬修,現在卻戴著白色領結,駕著四輪馬車,這絕對是件稀罕事。任林德太太想破腦袋都得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她本應舒適愜意的這個下午也因此泡湯了。
“我喝完茶就要去綠山墻農舍瞧瞧,非得從瑪麗拉那里弄清楚馬修到底去了哪里,為什么要去。”這位可敬的太太最終打定了主意,“他一向不會在一年中的這個時候去城里,更不可能去拜訪任何人;如果是他的蕪菁種子不夠用了需要多買一些回來,那也不用打起領結駕著四輪馬車去;他駕車的速度也沒有那么快,所以很明顯肯定不是去請醫生。那么,一定是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事才讓他現在離開的。我真是被弄糊涂了,總之,除非弄清楚到底馬修·卡斯伯特為什么要在今天離開埃文利,否則我整個人都別想有片刻安寧。”
因此,用完下午茶之后林德太太便出發了。她其實并不需要走太遠,卡斯伯特家就掩映在大片潮濕濃密的果園里,距離林德家的山谷不足四分之一英里。只是不得不說,其間的小路太過崎嶇,確實讓這段路途顯得比實際要長得多。馬修·卡斯伯特的父親,和他的這個兒子一樣的害羞,一樣的沉默寡言,在建造這座農舍時,他盡可能遠離周圍鄰居,幾乎要退到森林里去。綠山墻農舍就建在他的家族領地最邊緣的地帶,今天看來,從埃文利大道上幾乎看不到綠山墻農舍的影子,而其他居民的房子則都處在相當便捷的位置上。蕾切爾·林德太太壓根兒不管生活在這種地方叫做“生活”。“這只能叫待在那里,就是這樣,”她一邊走在印有深深車轍、長滿野薔薇灌木叢的羊腸小道上,一邊念念有詞,“孤零零地住在這么偏僻的地方,馬修和瑪麗拉要是沒有點兒古怪孤僻才怪呢。樹木可不算是什么好伴侶,好吧,就算對他們來說樹木跟親人似的,但這里的樹也太多了點。我寧愿天天看人也不想天天看樹。不過還是要承認,他們倒是過得挺知足的。不過依我看,他們可能僅僅是習慣了這種日子而已。人的身體能適應任何情況,就算是被吊起來,也會習慣的,那些愛爾蘭人不是總這么說嗎?!?/p>
林德太太就這么自言自語地離開了腳下的小路,走進了綠山墻農舍的后院。院子掩映在濃郁的綠蔭之中,干凈整潔,布置嚴謹。院子的一側植滿高大的柳樹,另一側栽滿精致的楊樹。放眼望去,院子里看不到任何掉落的樹枝和散亂的石頭,如果有的話,林德太太一定能夠一眼就看到。她暗自思量瑪麗拉收拾院子的勤快程度看起來估計同自己打掃屋子的頻率差不多。整個院子干凈得幾乎可以直接坐在地上吃頓午飯,即使不鋪野餐布也沾染不上任何灰塵。
林德太太禮貌地叩響了廚房門,在得到回應后便推門而入。綠山墻農舍的廚房是這里最讓人愉悅的空間,怎么說呢,要不是因為這里整潔到令人發指,看起來甚至像個沒怎么被使用過的起居室,那么它一定會讓人更加喜歡。它的窗戶分別朝向東西兩面,透過西面的窗戶看出去,是六月熾熱而醇厚的陽光如海浪一般涌進來;而透過東面的窗戶,則能夠看到左面果園里開著雪白花朵的櫻桃樹,還有山谷小溪邊搖晃而修長的白樺,枝干上纏滿綠油油的藤蔓?,旣惱たㄋ共鼐妥诖斑叀C慨斔聛淼臅r候,就對照射進來的陽光表現出些微疑慮,在她看來,陽光這種東西,對這個世界來說似乎太過輕佻且不負責任,世界本應被更嚴肅地對待。此刻她就這樣坐著,手里做著針線活,而身后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晚餐。
林德太太在關上房門之前,就已經用她那高速運轉的大腦記下了桌子上的一切物品。桌上擺了三個盤子,那么瑪麗拉一定是在等待什么人和馬修一起回家來吃晚餐??墒遣穗染褪瞧胀ǖ募页1泔垼仓挥猩彻垧T,蛋糕也同樣只有一種而已,所以她等待的這位同伴顯然并不是什么貴賓。這樣說來馬修的白色領結和栗色母馬又是怎么回事呢?眼下看似平靜而毫無神秘感可言的綠山墻農舍卻讓蕾切爾·林德太太陷入了對這蹊蹺情景的茫然之中。
“晚上好呀,蕾切爾,”瑪麗拉輕快地打了個招呼,“今天傍晚的天氣真不錯,是不是?你不打算坐下來嗎?家人們都還好吧?”
在瑪麗拉·卡斯伯特和林德太太之間存在著某種難以界定的情誼,我們姑且就稱之為友情吧,并且這種友情似乎已經存在了很久。或許正因為她們是如此不同的兩種人,這種友情才得以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