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這是怎么了?”薛姨媽圓潤的臉龐洋溢著難言的興奮,送走傳旨公公即刻回到女兒的繡房。卻見寶釵沉著臉,斂著眸子在炕沿上坐著,絲毫沒有半點新嫁娘的喜氣。
“釵兒,咱們在賈府一住四年,等得不就是今天嗎?難道我兒不樂意不成?”薛姨媽不解地看著國色天色的寶釵,女兒家的青春經不起蹉跎。選秀落榜,為了成就金玉良緣,薛姨媽不知在王夫人身上下了多大功夫,珍藏多年的體己源源不斷地進了鳳藻宮,可算熬到賜婚旨意,女兒終于能在十七歲之前出閣,嫁給她癡心已久的寶玉,怎么她倒還悶悶不樂的?
“媽媽,咱們在賈府住著,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寶玉心心念念著那顰兒。”寶釵絞著手里的絲帕,眸子里浮起一絲不甘,論才論貌論家私,她哪一點比不上顰兒?林家不過祖上多讀了幾本書罷了!
“我兒放心,寶哥現如今病著。”薛姨媽握了女兒的手,眼里流露出千般不舍。可若不是寶玉臥病已久,娘娘賜婚這樣的好事也輪不到薛家。唉!薛家,富則富矣,可商賈身份到底難入流。如今娘娘賜婚,定要廣發請貼,大宴賓朋,薛家也好揚眉吐氣一回。
“女兒擔心的是顰兒,即便和寶玉生米做成熟飯,可他心里卻……”寶釵豈能不知黛玉是寶玉的心尖子命根子,一想到風姿綽約的林黛玉,她的心里就仿佛被揉進了沙子硌得她生疼。
薛姨媽努力睜大金魚眼,戴著金指套的食指扣打著炕桌。林丫頭身子一直病歪歪的,金玉良緣又是她多年的心病,賜婚之事若傳進瀟湘館,那丫頭必定命不久長,何不趁此機會永絕后患呢?
“釵兒,你過了門就是賈府名正言順的寶二奶奶。林丫頭,哼!她沒造化活到你大婚之日,你打發個丫頭到瀟湘館……”薛姨媽臉上泛起陰險的冷笑,若不是因為林黛玉,她的釵兒早就是賈府的當家奶奶了。
“媽媽不可!”寶釵聽完柳眉倒豎,心里直怨媽媽沒個算計。顰兒若死了,恐那寶玉也活不到大婚之日,難道讓她沒過門就守寡不成,身大袖長早守不住空閨了。寶釵壓低聲音給母親分析了其中利害關系。
薛姨媽長嘆一聲,“難道就讓那小狐貍精一直勾著寶哥的魂?”
“媽媽,老太太心疼顰兒,想來這賜婚之事萬不敢讓她知曉的,不如這樣……”只要那丫頭出了賈府,管保讓她有去無回,永絕后患。
“還是我兒聰慧,為娘這就去找你姨娘。”薛姨媽眉頭舒展,扶著小丫頭往榮禧堂方向去了。
寶釵取出沒繡完的大紅肚兜,看著那對吻頸的戲水鴛鴦,臉色微微一紅,慢捻五色絲絨,一針一線挑亮鴛鴦的雙目。
王夫人才從鳳藻宮回來,剛換下誥命朝服,身著秋香色的家常綿衣。背告著搭著狐貍皮的高背椅,手里端著名貴的青花細瓷茶碗,輕吹著浮在水面上的龍井茶葉,臉上難掩得意之色。
鳳藻宮的貴妃娘娘那是她腸子里爬出來的,到底要給她這個親娘幾分面子。老太太,哼!斗了這些年,寶玉的親事還得我這個當娘的說了算,想把你那病歪歪的外孫女給我做媳婦,做夢吧!當初應承了林家,無非是林家還有幾兩銀子,這會子銀子也沒了,誰還娶那個小孤女?
這會旨意已傳到賈母上房,王夫人并不急著去賈母面前侍候。她要讓老太太明白,她如今不再是任人捏圓搓扁的小媳婦,是當朝貴妃的親娘,又生過身帶異相的寶玉,她的身份早已不用到婆婆面前立規矩了。
寶釵過了門,成了我的膀臂。看你個老不死的還怎么護著那小狐貍精。王夫人想得飄飄然,就差沒笑出聲來。
小丫頭挑起簾子,薛姨媽帶著丫頭婆子推門而入。
“姐姐!”薛姨媽諂媚叫著。
“妹妹,玉釧快給姨太太上茶。”王夫人只略動動了身子,妹妹一家依附著她過活,她也得讓薛家明白。
“姐姐,這是釵兒孝敬你的百年老參。”薛姨媽將一朱紅色的錦盒推到王夫人眼前。
王夫人一雙三角眼,頓時瞇成了一條縫,“還是釵兒知道心疼我。”
姐妹二人多年心愿達成,豈有不樂的。二人吃了會茶,薛姨媽拿眼一瞟屋子里侍候的丫頭婆子,王夫人會意,手一揮命玉釧帶人下去。
薛姨媽的頭往前頭湊了湊,王夫人連連點頭。
“妙啊!”王夫人道了聲妙,滿眼都是瀟湘館里那價什連城的擺設。別的不說,就說蘇州運來的那張白玉象牙拔步床,那可是天下無雙的寶貝兒。換了銀子,夠再蓋個大觀園的。
“清清白白死了,豈不是白便宜了她?”王夫人想到黛玉舉世無雙的俊顏,若尋到合適的買主那可又是白花花的銀子,只是那丫頭的出身高貴,尋常花街柳巷也沒膽子買了去,鬧出事來怕是不妥。
“姐姐的意思是?”薛姨媽的黑眼球在眼白過多的眼眶里上下不著邊的亂轉著。
“妹妹,你們薛家商通四海,不如你讓蟠兒打聽著……”
薛姨媽興奮地一拍大腿,“姐姐放心,這事包管一妥百妥!”昨兒還聽蟠兒念叼要給外番來的客商淘個絕色的中原女子呢!若說絕色,那林丫頭排第二,恐怕沒人敢排第一啊!
“賣了銀子,給釵兒添妝!”王夫人猙獰得笑容看起來陰森可怖。“找個又老又丑的主,讓她蜇蜇蝎蝎的假清高。”
“老太太會讓她出賈府嗎?”薛姨媽略顯擔心地往上房方向瞧了瞧。
“這事讓鳳丫頭去辦!”王夫人胸有成竹,老太太最疼的是寶玉和黛玉,她最信任可不就是璉二奶奶嗎?姑太太若是知道她的女兒會有今天的下場,應該會悔不當初吧!
姐妹二人定下毒計,薛姨媽回去交待薛蟠去打探,那個小狐貍精再不能要女兒的強了。
寶玉自那日海棠花開后就失了通靈玉,纏綿病榻昏昏沉沉。賈母便命其搬出怡紅院,住回東暖閣。
每日,太醫院的大夫們輪流診脈修方,丫頭們煎湯熬藥鬧得人揚馬翻,寶玉的病也沒見多少起色。賈母心焦一日勝過一日,無事就打丫頭罵婆子的出氣。
“二太太進宮可回來了嗎?”賈母的左眼皮兒上貼著一小片宣紙,兩腮的內松懈地下垂著,早起就覺著心驚肉跳的,還沒到進宮請安的日子,她進宮怕不是什么好事,賈母心里不停地揣摩著。
“老太太,娘娘旨意到了!”鴛鴦掀起水晶簾子,徑直來到賈母面前。
賈母的心一緊,哼!她到底越過我的次序去了。賈母嫁到賈府六十余年,什么陣勢沒見過,急忙按品大妝,跪接元妃手諭。
太監尖細的公鴨嗓裝腔做勢地宣讀著,賈母只見他的嘴一張一合的,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太監展開的手諭正中,一個大紅的喜字,賈母已將旨意內容了然于胸。心里把王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她這不是要兩個玉兒的命嗎?
賈母打賞了太監,喝令屋里的丫頭婆子半個字不許吐出去。
“鴛鴦,傳鳳丫頭上來。”賈母端坐在榻上,胸口上上下下劇烈是起伏著,搜腸刮肚地想著此事還有沒有轉機?
鳳姐恍惚聽說宮里來了人,心道不妙,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帶著丫頭仆婦往賈母上房趕去。
“二奶奶,太太請您過去說話呢!”半路上,鳳姐被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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