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冢貼近殊曼的臉,親吻她冰冷的唇,感覺此時自己像一個被掏空了拋棄到墻角的麻袋。生命在瞬間蒼老,血液流動的速度減緩,也即將要死去。
年少時,他最為堅定的意志便是活下去,哪怕以很卑微的姿態。他是如此的寡憐無情,冷看生死血腥。可遇見了她,他堅定的意志被她無情摧毀。使他忘記了成長中所付出的代價,坎坷流離,內心開始變得軟弱不堪,接近落魄,無路可走。
他和她相處的模式,親密又疏離冷漠。他擁抱親吻她,同睡一張床,見過從她體內取出的殘缺生命。
但他與她從未有過身體的連接,雖然他很想占有她的身體。僅是身體也好,因為他非常清楚,他無法接近她的實質。
面對她的死去,看著她臨死前最后一段呼吸的靜止。他平靜的面皮下沒有悲傷,只有內臟開裂的如此純粹劇烈。卻也最為無用,終于在現實面前折損粉碎,難以挽回。
他此時無力給予任何表情來回應內臟的開裂所帶來的附帶痛感。嘴唇顫抖的發不出一點聲音,眼皮很沉重,支撐不住的閉了起來,胸膛劇烈起伏,發出熱辣的呼吸。
不知在何時,他睡著了。
黑暗中他看到她漂浮著地身體,落到地面。坐在角落的沙發上,陰暗中她點燃一支煙,吐出白色的煙圈,對他笑著說話,眼睛晶亮璀璨。
——不再是無聲的嘴唇開合,她已經能發出聲音,聲音清脆悅耳,很動聽。
她說:“鬼冢,我沒有死呢,只是換了一具身體重新活過。家世很好呢,皮囊很漂亮。我是最后一次來看你,以后不會再來了。
你以后會更加孤獨,可已經與我無關了。
我一直非常自私的,顧不了他人,你是知曉的。
也許我將會擁有很多,很多……
也許也會繼續蒼白,深陷地獄——
你還好么?我很好呢,沒有惦念過你,哪怕一次——”
她的聲音仍在,可身影卻已消失不見。
他從夢中驚醒,屋里黑漆漆一片,身側的殊曼已經完全變得冷冰冰的,身體開始僵硬。
黑暗中,他抱緊她僵硬的身體,喃喃自語:“殊曼,你怎么不帶我一起走呢?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活得如此疲乏不堪,你說的很對吶,我好孤獨,好孤獨……”
他從來都相信她說過的一切言語。
她說:“人的記憶其實可以很吝嗇,不給予別人,更不該給予自己。快速的遺忘是最好的方式,因為不管是什么,最后所有的全部都要還給時間。連灰燼也會隨風而逝,不會留下一絲痕跡。”
他和她何其相像,有獨特強大的精神系統支撐。從來不會顧及身邊任何人的感受,心死寂的沒有溫度。盡管如此落魄,沒有光明,也沒有想過自決。只在狠狠的撕裂自己,傷害別人。
現在這個世間只剩下一個凄愴無望的他,他的內心再沒有一絲轉圜的柔軟。即將帶著毀滅的罪惡,讓時間來做最終審判。
希望死了之后,老天也給他一次新生的機會。
在新生的路途中,他還要遇見她,殊曼——
那時,他就應該有資格,可以愛她了吧?
鬼冢在黑暗中起身下床,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點燃一根煙,默默的抽完。房間里依舊漆黑,他不想開燈。刺眼的燈光會打擾她,那不是他想見到的。
他很平靜的打電話,定做了她最愛的衣裳,繡鞋。衣服是立領繡花的素衫,棉布質地。鞋子是手工繡花的,純正的茜素紅,是她一直穿著的顏色。要他們在天亮前送來,否則后果自負。
掛了電話,他走到床邊,扶起她有些僵硬的身體坐起來。背后墊上軟枕,仿若她還活著,自己對待的是有知覺的人。
鬼冢從貼身的口袋掏出從不離身的桃木梳。那是她最愛的款式,拿在手中弧度很貼合。也是她用過時日最久的,他固執的認為,上面會永遠留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兒。
這是她唯一送給他的一件禮物,盡管是他開口向她索要。
拆開她有些凌亂的發髻,鬼冢溫柔的用木梳把她烏黑的長發梳順,編成麻花辮。他不會梳別的發式,但他編的很用心,細致。
他對待她永遠是用心細膩的,盡管她不會在乎他的態度。
扎上皮筋,他起身離開床邊。從衣櫥里挑了一身嶄新的西裝換上,拿出一直擱置在柜中的紅綢禮盒,再走回床前站好。樣子端莊鄭重。
禮盒里裝著一只質地上乘的翡翠玉鐲,手感清涼溫潤。殊曼不像其他女子,有自己的首飾,哪怕一件。所以他自作主張的為她購買了一件,一直沒來得及送出。
他想總有一天會是合適的時機,未想過是她死的這天。
伸手,鬼冢貪戀的用指尖描摹殊曼的輪廓良久。然后單膝跪地,雙手握住她纖瘦冰涼的手,為她戴上玉鐲。覺得很適合她纖細的手腕,她戴上很漂亮,他一早就預見了。
他凝望她閉著的眼,語氣很真誠的向她求婚:
“殊曼,嫁給我好么?”
“你不說話,是同意的吧?”
“你知道的,我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婚姻的?!?/p>
“能娶到你,真好殊曼,我很開心呢?!?/p>
“我們會有一場平淡而用心的婚禮,雖然沒有司儀,賓客——”
“但是我會很愛你,很愛!”
“我知道,你活著的時候,我不配喜歡你,有多不配?!?/p>
“可現在不一樣了,你已經死了,不會再睜開眼看見如此骯臟不堪的我,也不會覺得難以入眼了。”
“我就可以愛了,可以愛你了——”
安靜的黑暗中,只有男子深情動人的聲音,悠然飄蕩在空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