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不但不能躺病人床，最好醫院也少呆著，多出去走走。”

一天上午，我母親照例早早去病房大樓下散步。我吃光了帶給她的早飯，抹了把嘴，隨即倒在她的床上蒙頭昏睡。隔壁病床上突然有人對我這么說。是一個老年女子的聲音。

我掀開被子，挺起身，見病床外的隔簾被拉開，一個黑瘦的老太太正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有些尷尬，也給她回復了一個禮節性的微笑，說：“我是昨晚失眠了，見到空床，就想躺躺。”

此時此刻，縣醫院的心內科病房空空蕩蕩的，并沒有多少住院病人。我媽入住這間病室的時候，病房里住滿了，應該是三個病員。我都沒注意到，這五天來，病人進進出出，如今只剩兩人住院了。

我把床頭柜上的眼鏡摸著戴上，仔細看了一眼那個老太太。她應該是剛住進來的。我印象中，本來的鄰床是一個得急性心肌炎的中年胖大嬸。應該是昨天中午出院，換成了這位老婦。當然，若非她主動與我打招呼，我也壓根也不會注意到這些的變化。

那個老婦人完全是一個鄉村婦女的模樣，年紀上應該比我媽更老一些。但她的目光十分明亮，飽含笑意，大概是住院呆的實在是太悶了，似乎非常想跟我聊天，那目光就像是隔著河岸沖著我呼喊一樣。

“三四個月前，這醫院里到處住滿了人。”那個老婦人告訴我，并伸出左手掌，揸開五指比劃給我看，“我們天平鎮韓莊最少五個人來住過院。他們回去說，走廊里都住著人，人擠人。”

“嗯，您老是天平鎮人。我老家在城北，不是很熟悉那邊，更不知道韓莊在哪。”我客氣地跟她說。天平鎮是全縣最南、最偏僻的一個小鎮，這我是知道的。所有小地方的人大概都覺得自己所在的地方有多么了不得，別的地方人理所當然該知道，“而且以前，我一直在外地工作，也就是這兩年才回老家呆得久一點。”

“外面是很大，我去過中國很多的地方，哪里都跟我們韓莊不一樣，哪里又都一樣。”

“嗯，我是在省城，就是地方大一點，其它是跟咱們縣一樣。”

“你看起來氣色不太好啊，陪護病人，也不能把自己累著了。”她口氣間似乎很關心我，很自然地套近乎。“那么，你媽媽呢？”

我有點啞然，低聲說：“她出去做檢查了，做完檢查，散步走走，到院子里跳跳廣場舞。”

住院的人多少有點無聊，特別是沒病住院，更無聊。我知道她想跟我攀談，但我可實在沒什么興趣跟她多言語。

“真不錯，有你這樣孝順的兒子，你媽媽也是有福氣，老了還有人疼護。”那個老婦人明顯在討好我，還想跟我多聊點。

我禮貌地笑笑，并不搭她話，掏出手機來刷短視頻，并故意調大一點音量。

“我小兒子太忙了，他昨天送我來住院的，今天下午一準過來。”那個老婦人說，“我還有一個大兒子。我大兒子也會來的，他住的太遠了，要走好幾天才能到。”

我停下來回憶了片刻，印象中昨天下午的確有一個不高的男子帶著她來住院的，像個老師樣子。那應該就是老婦人口中的小兒子吧。

“你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一定是做老師的吧？”她依舊在跟我找話題。

“嗯，差不多的工作，我以前是一個記者。”

“唉呀，你是記者啊。記者可是我的大恩人。他們算幫我找到大兒子。”她突然變得興奮起來，臉上泛起了紅色的光，雙眼也跟著發亮。

真沒想到，她能找到了一個成功引起我興趣的話題。我自然會問她：“怎么，記者幫你找到大兒子——這話，從何說起呢，你大兒子走失過嗎？這背后，有什么一個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