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我和趙云強窩在家里等了韓云峰一周，十天，半個月，一個月，始終沒有韓云峰回來的跡象。

二兒子趙云強中考成績公布了，比他自己估分的還要高一點。最終，他順順利利地被縣里的師范學校錄了上，總算是跳出農門吃上了皇糧。這是高興的事，韓云峰人也不在家，我們家也就不作聲。

這事還是被韓志權知道了，代表村委會送了一個五十塊錢的紅包。這是韓莊的規矩，莊上的娃考上中專，村委會送五十，考上大學送一百，考上名牌大學送二百。他登門時候順便問我：“小峰回來沒有？”

我說：“一直沒讓他回來。”

韓志權說：“我家老大韓云鵬魔怔了，說弟弟給他托了個夢，親口跟他說是被人害死的。還不肯罷休，要查下去。唉，真是不肯讓一把老骨頭安心。”

“查，讓他查。跟我家小峰有關系，讓公安局逮他去槍斃。這鬧來鬧去的，到底什么是個頭！”

我真是受夠了這個村里最大的刺頭。自從知道趙云強被錄取后，我心里更怕。說到底，這都是趙新田這個酒鬼埋下的禍根。他沒喝醉酒掉塘子里，韓云峰就不會懷疑韓志權家，也不會跟韓云偉口角起來；若非這場口角，韓云鵬也沒理由懷疑韓云峰。

到了七月中下旬，趙云強早早就收拾起行李。我知道，他迫不及待要離開這個村子去城里。村里離家出門、不愿種田的年輕人，是越來越多了。我聽說他們都結伴到南方去打工，每個月都是大幾百的收入，收入遠比守著幾畝薄田好多了。

村里人到處在傳言：“彗星要撞地球了，世界末日要到了！”

我也鬧不清什么情況，就像幾年前躲地震一樣，拉著趙云強到院子里搭棚子睡，心里想著天上要真掉下石頭來，一家人在一塊死也挺整齊，挺美氣的。

趙云強就拿了那五十塊錢給自己買個了收音機，調到中央頻道播放給我聽：“經過科學家的精密計算，預計在7月22日北京時間14時左右，蘇梅克列維9號彗星的碎片，將與木星相撞。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直觀感受巨大天體的碰撞……”

他跟我解釋說：“彗星撞的是木星，不是地球，不要跟著愚民們瞎起哄！”

我對他的話將信將疑，馬上就聽到韓志權在村廣播的大喇叭里，對全村說：“彗星要撞的是木星，不是地球。希望各位村民，不信謠，不傳謠，遇到走街串巷散布‘世界末日’謠言的，不管是和尚打扮、道士打扮、傳什么教的，請一律上報村委會。雙搶在即，希望各位村民同志，老老實實呆家里，做好農忙前的各項準備。”

我們就等幾天，從鄰居徐忍冬家的電視里播放出來的直播，果然是彗星撞木星。這地球真是好福氣，想要被撞滅掉，還真不是那么容易。我還是平生頭一回在電視上看到地球、木星和太陽系的畫面，真難以想象腳底下那么大的地面，在宇宙太空中看去，就是一個小點點，芝麻粒大。

我二兒子趙云強到錄取通知書那一天，是韓云偉的“六七”日。村子里又免不了有吹吹打打的各種喧鬧。鎮上的郵遞員騎著二八綠大杠，不辭辛勞地專程騎了十里多的路，把錄取通知書送到我家門口。

我興高采烈地拆開那牛皮信封看，只是薄薄一張油印紙，蓋著師范學校的大紅章。以前，我一直想最先收到的應該是老大韓云峰的通知書，卻沒想到卻是老二趙云強的。真是造化弄人，要是老大當年不那么犟，有一個合適的大學、哪怕是市里的師專就去上，也就不會呆在韓莊遇到這些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