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從省城回來后,我閑下來就看電視,繼續學聽普通話,只要聽上個把月,就沒什么懂與不懂問題了。電視可真好看,我可以看《新聞聯播》,看三國和水滸的連續劇,看著看著入迷了。想著現在看電視的人多,哪一天要是能在電視上,特別是《焦點訪談》后面露臉,登一個報道,興許大兒子韓云峰就能看到了。
我十分想跟他說,孩子,心里有事,要大聲說出來,不要怕,在外面四處漂,哪一天是個盡頭,媽真的想你了。
可一晃又是兩個月過去了,一天比一天暖,我都見韓天余的爹把三層小樓都蓋得差不多了,還是等不到韓云峰的任何消息。那張省里面的報紙,那個小小的報紙縫里,誰會瞧得見,我是一點不信。
然而,5月初,家里來了兩個陌生人。他們都是瘦麻桿,像是兩個村干部模樣,各穿著一身藏青暗舊的中山裝,一個花白頭發,一個半禿頂。兩人指名道姓來找我,口音聽來便是外鄉人。他們在村口遇到了我的鄰居徐忍冬,打聽到我這,跟我來說我大兒子的事。
我當時正在田里忙活,聽他們這么說,就趕忙到田埂上跟他們說話。他們說話一唱一和的,努力用普通話跟我說話,我大致還是能聽懂他們說的意思,他們知道我大兒子的下落。我問他們是哪的人。他們說是從北方來的,具體是哪個省也說不清楚。我問他們是什么的,他們說是礦工。我說我又不開礦,找我干嘛。
他們說有我大兒子的消息。其中那個花白頭發的老男人說,他在河南的一個煤礦上遇到過我兒子。他在礦上打短工,正好我兒子也去。他負責登記姓名,對我兒子印象特別深。
我就問他們:“怎么知道我兒子不在家的?”
那個半禿頂的老男人說告訴我說:“無意間看到你在省報上刊登的尋人啟事了,覺得應該就是你兒子。”
我想了想,問他們:“那我兒子大名叫什么。”
那個花白頭發的男人說:“你兒子,不是叫趙趕年么。我聽看他在礦上登記的,也是叫趙趕年?!?/p>
我就問他們:“礦上登記要查身份證嗎,你是在他身份證上見著叫趙趕年,可別認錯字,認錯人了?”
那個花白頭發的男人口氣堅定地說:“是呢,我親手對著他身份證填姓名的,不會弄錯的。他那地址也這鎮上這韓莊村。”
我點了點頭,不再跟他們談論我兒子。我到田壟上,拿出自己的水瓶和瓷碗,倒了一碗水請他們喝。第一半禿頂的男人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我又給續上,見他恭恭敬敬地端著給第二個花白頭發喝。他也渴得厲害,喉結上躥下跳扛著,就把一大碗水給送進了肚子里,而且一滴都沒有漏出來。
等他們解了渴,我才問他們找到我兒子該付多少報酬?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好似用眼光商量了一下。那個禿頂男人豎起了兩個手指頭。我問多少錢?他說:“兩千塊?!?/p>
我一聽,搖搖頭告訴他:“我家很窮,沒那么多的錢。你要把我兒子帶給我面前來,我可以給你一千塊錢。就算是兩千,那也好商量。你們就是報一個信,準不準我還都不知道。”
那花白頭發的男人聽了我的話激動起來,臉紅脖子粗地用我完全聽不懂的方言爭辯。
那個半禿頂的男人感覺我沒聽懂,就跟我說:“老妹啊,給我們二百塊,我們就帶你去找你兒子趙趕年。你看我們辛辛苦苦大老遠過來找你,還不就是為了你們母子團圓嗎?”
我就知道他們倆看到過省報上那則尋人啟事不假,但是否真見過我兒子我完全有數了。我兒子韓云峰,從來沒有公開叫過一天的“趙趕年”,也不會有一張叫“趙趕年”的身份證。他們光天化日之下扯謊。其實,我也沒有什么社會經驗,只是當年做女民兵時候學過辨別敵特的辦法,一用就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