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1996年的春節(jié)剛過,我的二兒子趙云強就收拾好行李回縣城去了。他說租的房子沒有退,他還得給十個孩子繼續(xù)補課。這種掙錢的事,我也不留他,給他做了很多肉圓、香腸之類的帶上,囑咐他保重身體,便把他送上了太平鎮(zhèn)里去往縣城的班車。這個孩子啊,真的就像是他自己所說的是趙新田留給我“最值的二百塊”。要是沒有他,韓云峰大概也不會那么放心地走了。
打了春,雪還在下。
有天,我屋前屋后的柴草垛里的燒草也燒空了,半夜里想把兩垛并成一垛,就提著草叉到屋后忙活。忽然就聽到重重的喘息聲,像貓兒發(fā)情一樣。這大冷天,貓也不閑著。就想提起叉子去拍,陡然間看到一個黑胖身影壓在了一根白腿上。我吃了一嚇,也不想細看,喝問那是誰。那人停了下來,悶生生說:“滾!”
這分明是韓云鵬的聲音,他是有家有業(yè)的人,大半夜不好好呆在家里守著老婆孩子,必定是在這邊偷腥。
我一下子腦血上涌,想大聲叫嚷,但想想他身下壓著那個女人的顏面。我忍住了,丟下一句:“隔壁,要臉??!”
第二天,徐忍冬主動找上門來。她不但來,還帶了一籃子雞蛋給我。我開了院門見是她,立即把門給甩上了。
我不想讓她進門。以前,我總感覺韓云鵬說是在我家附近轉,號稱等著韓云峰回來,其實是愛在她家附近轉。這只公貓饞她身子很久了。韓志權那老狐貍心知肚明,當我的面警告過他,但似乎是沒有什么用。這種事,我也經歷過,只要女方不抗拒,根本攔不住。
徐忍冬嘟噥著說:“志珍大嬸,這莊上我最信得過的人就是你了。”她聲音還有點哀求的意思,牙齒格格地在打顫。
我心軟,還是給她開了門。徐忍冬就在院子里說話,她將籃子遞給我。我說:“我家也養(yǎng)雞,我吃不下這些蛋。我知道你來為啥的,我不會說出去的。你跟我實說,是不是韓云鵬他欺壓你了?”
徐忍冬點點頭,也搖搖頭說:“不全是。我也自愿的。”
我本來想狠狠指責韓家父子的話就全梗住,一句吐不出來了。她自己都說自愿的了,我還能說什么。又問她:“韓立財知道嗎?”
徐忍冬說:“他知道。他那尿性,知道又能咋樣?!?/p>
我就急了,低聲問她:“那他不是更會揍你?”
“他這人你知道的,要面子,知道了又咋樣?知道了,反而不敢動手動腳的了?!?/p>
我如同聽到了一個聊齋鬼談,世上竟然有窩囊到韓立財這種程度的男人。原來,這么一個有文化的老婆好好跟他過他不珍惜,動手就打?,F(xiàn)在好了,老婆榜上村里的狠人了,他怕了,就規(guī)規(guī)矩矩了。這種男人,我都說不上是看不起他,還是可憐他了。最后,我想到了另一個人,問他:“小龍知道不知道?丑事啊,最好快斷了。小龍不小了,別讓孩子碰著了。不好啊,十分不好?!?/p>
徐忍冬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她算不是算是回答我了。經常聽她說要走要走,還是沒有走,都說了幾年,還是沒有走。我知道,她是舍不得兒子小龍。
徐忍冬還想將那一籃子雞蛋推給我。我沒有去接。那一籃子雞蛋就落在了地上。天冷地面僵硬,雞蛋碎了很多。我嘴里說著“罪過啊罪過,碎了就廢了”,慌忙蹲下身子到地上清理。徐忍冬就不聲不響閃出了門。
第二天一早,我扛著鐵鍬到地里去干農活,迎面還碰到了鄰居韓立財,他牽著那頭老水牛,見著我笑嘻嘻地打招呼。他的兒子韓小龍拖著黃膿鼻涕,遠遠地跟著他的父親和老牛走。他有一身過年時買的新衣服,黃綠迷彩的羽絨服,卻還穿著破舊大頭棉鞋,手里拿著一只塑料左輪手槍,時不時開一槍,啪一聲響。那聲響,在田地里打了個滾,很快就散了。
我突然想,韓立財、韓小龍這父子倆真跟老牛一樣沒心沒肺。沒心沒肺,真也不是啥壞事,少傷許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