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后來我才知道，桑所長身上佩戴的那個小黑匣子叫做尋呼機，是專門用來找人的，也是新興的高科技玩意。桑所長都用上了尋呼機了，怎么會不知道VCD碟片。我不知道是誰告發了韓云鵬和徐忍冬的事，后來，他沒有來找我再問，我就也不想去派出所去找他說韓志權韓云鵬父子的什么事。既然答應過徐忍冬，我肯定關好我的嘴。況且，這種揭人短的事，我也干不出來。

有次，我在徐忍冬家附近又瞅見穿著一身運動服的韓云鵬，想告誡他幾句，但他卻先朝我惡狠狠地瞪眼。我了解這小子，小時候帶著一幫小子到我家后的桃樹上偷桃子，也是理虧先撒潑，跟他爹那種看起來憨憨、腦子里十八個心腸的性格太不一樣了。1996年真有很多壞人被抓了起來。他們父子兩顯然都不知道自己差點大禍臨頭。這就跟我完全沒想到韓云峰會離開這么多年一樣的。人啊，只有刀子砍在頭上才知道痛。

春種秋收，我天天盼著能再有一個韓云峰的音訊，可只能是一個“盼”字。兩年過去了，韓莊依舊不斷有婚喪嫁娶。好像是莊稼一茬又一茬，一家家呱呱叫的小嬰孩，都變成了能說會跑的娃了，到處是嘰嘰喳喳的笑聲。每天晚上，我只能坐在韓云峰的房間里發呆。離家兩年，屋子里他的氣味越來越淡了。原來，我還能清楚地記著他的模樣。兩年過去，我要翻他的照片才能記起來，他眉毛邊有一顆不大不小的痣。

云峰小時候，我爹看著他小腦袋跟我說：“這顆痣不好，這孩子大了命里有劫。”我就不愛聽了，批評我爹是個老封建迷信。回過頭想想這些事，總覺得老人的話真可怕，怎么就這么準地應驗了呢。

胡思亂想沒有用，日子還要一天天過下去。只有二兒子趙云強寒暑假回家來，才能讓我忘了老大的事。

到底自己能掙錢了，趙云強打扮越來越洋氣，完全像個城里人了。他眼界也不同了，看電視，就喜歡挑那些國內國際大新聞看。他也開始滿嘴大詞起來，告訴我說，國家現在還是比較貧窮落后，但是不斷地發展經濟，建立市場經濟體制的目標是堅定的，要發展經濟的決心是不可動搖的。我就問他這些關我們什么事，咱們就是一個普通農家。

趙云強就躁動了起來，在堂屋里來回踱步，說：“媽，時代變了。咱家為啥一直受人欺負，還不是因為窮，要大力發展經濟啊，不然腰桿子怎么也硬不起來。”

我看他那樣子，覺得這孩子到縣城讀師范還真沒白讀，越看越像曹旭文那樣的干部模樣，跟他爸、他爺爺那副農民樣子，已經完全不同了，脫代了。雖然不懂他絮絮叨叨要說什么，還是挺欣慰的。他一拍腰，我才看到他腰上居然掛著個跟那個公安桑所長一模一樣的小黑匣子，忙問他：“二百塊，你腰里這東西是啥，哪來的。這個，是不是有人找你，上面就有字？”

趙云強愣住，解開那鏈條，告訴我說：“這，尋呼機？嗯，是，怎么了？”

我拿在手里看，趙云強買的比桑所長的還要小巧，真不知道他啥時候買了個這新奇玩意，花了多少錢，一個學生干嘛要配這個。反正他也沒向我伸手要錢，我也沒問他。

我就把桑所長來調查的事情跟他講了，當然，沒告訴他徐忍冬家的事情。聽完我的話，趙云強就發燥了，來屋子里來回走，嘴里說：“媽，你怕什么，你就該大膽向警察揭發，就是韓云鵬這個村霸他逼走了我哥！像這種惡霸，現在抓著就槍斃，我是參加過公審的。”

我更心驚膽戰了，慶幸自己沒有亂說：“那更不能，你哥走了，人還在。韓志權一個兒子沒了，我們瞎告，萬一韓云鵬沒了，這就絕后了。”我也知道他也就是嘴硬，說點氣話圖個痛快，他甚至從來沒向任何人提及過哥哥離家的事。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十九歲的趙云強突然像個老夫子，搖頭嘆息，反復念叨，怨懟我不揭發韓云鵬。這小二子真的是有文化了，滿嘴都是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