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我在家里收拾碗筷，到村口送客的趙云強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跟我說：“媽，給我點錢，小麗邀請我到她家玩兩天。有順風車，我正好搭著走。”

我從上次上海知青返鄉給的錢中匆匆抽給了他二百塊錢。他用背包收拾了兩三件換洗的衣服，隨便一塞，轉身就走。我想囑咐他幾句注意禮數，出門追他卻早不見了影。五天后，談麗麗的爸爸還是派人開車把他送了回來。這時候的趙云強又換了一個人似得，一身嶄新的衣服，錚亮的皮鞋，嶄新的背包，怎么看都不像是韓莊的人了。

我很奇怪，兩百塊錢能賣這么多的東西？趙云強得意地告訴我：“小麗爸爸給我買的。他老有錢了。”

我就問他：“你跟他女兒談戀愛，他沒意見么？

趙云強說：“他讓我畢業后，直接跟他去做事。他才答應不反對我跟小麗成。”這孩子倒實誠，什么話都不瞞我。

我鼻子一酸，說：“你哥不在了，你也見利忘義，嫌棄家里窮，丟下你娘不管了？”

趙云強一愣，東張西望了一圈，說：“嗨，我才不上小麗爸的當，倒插門去給他打工？我爹就是倒插門，我絕對不做第二個。”他倒還惦記著趙新田和我這樁不尷不尬的婚事。

趙云強這次從江南回來，還給我帶了一個信，說談麗麗爸爸蘇州工地上務工有連水縣的人。他找他們一問，就有說認識韓云峰，以前一起在工地上干過活的。韓云峰從BJ回來后，找過老朋友吃飯小聚，可能是說去上海做生意的。

這不是趙云強說的關鍵，關鍵是，韓云峰也戴著一個尋呼機，他還給以前的工友們留下了一個尋呼機號碼，說他們如果需要碟片、化妝品之類的可以聯系他。

趙云強從他西服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寫著“韓云峰”三個大字，還有一個尋呼機的號碼。我看過太多韓云峰寫出的文字了，一眼就認出那是我大兒子的字跡。這是三年來，我頭一次看到大兒子留下的痕跡，心里是高興壞了，忙問趙云強有沒有跟他哥哥聯系過。趙云強搖搖頭說，當即他就打電話過去了，尋呼臺說這個號主已經欠費停機了。

我聽不懂什么“欠費停機”。趙云強就說：“這是BJ的尋呼機號碼，我哥沒去繳年費，已經是用不起來了。他當時可能不知道自己欠費了，或者他要到上海，準備換上海本地的尋呼機。”

這孩子分明就是想讓我空歡喜一場。我問他有沒有再打？他說，在蘇州三天就打了三次，回復都是一樣的“欠費停機”。我問他那還帶這個號碼回來干嘛。他說，尋呼機可以留言，如果韓云峰續費開機，就會看到留言的。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讓我自己給韓云峰捎上一句話。

我讓趙云強帶我到村口的小賣部去，那里有部公用電話。

最挨著韓莊村口的是韓志富家，他在外走南闖北做小生意，老婆叫丁道秀，在家帶倆孩子，閑著無事，就把半面墻砸了，開了個大窗，搞了一個小賣部。除了賣百貨，會做生意的韓志富還裝了一個門公共電話，收費五毛一分鐘。

我就讓趙云強領著我到志富小賣部去打電話，按照號碼撥了，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告訴我本機年費到期，已經欠費停機一周，機主并未續費復機。我問那我還能捎話給機主嗎？那個女孩子說，可以留言，如果機主付費復機就能看到留言。我的手立刻抖了起來，嘴巴也跟著一起哆嗦，腦子嗡嗡響，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么？

那個女孩子在電話又催促我說：“請問你有什么文字信息需要發給機主嗎，還是僅僅傳呼您的電話？”

她越催我越急，最后見到是晚飯點時間，只好隨口編說了一句：“云峰，沒事了，媽在家等著你回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