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真沒想到,上海老知青、戰斗英雄的素質太高了,我招待他一頓,無心跟他說這么一事,他就當了真。
黃孝明給桑從文所長發的“傳真”,是一封像油印一樣的紙,印著一張暫住證的模糊樣子,非常清楚地寫著“韓云峰”以及他的身份證號和暫住地址。我真難想象,要在偌大上海登記的暫住證里找到這么一張,得費多大的功夫。我記不得韓云峰的身份證號碼,區域和生日啥的數字都對得上,應該沒錯。暫住地址也清楚,在市中心XH區某弄,工作情況也登記了,租房從事化妝品銷售。
看到這么一個情況,我心頓時就放下了,想這孩子真出息了,他的生意好像越做越大了,做起了化妝品銷售,估計是以前BJ的尋呼機號真的停用了,所以收不著我的消息。我就想,反正上海也不遠,等閑下來,有空去一趟上海,按照傳真上的地址找他就成了。看到連綿的雨水,我捧著韓云峰的那張暫住證也暗自生氣,這小東西,跑出去,也算是混出個樣子來了,憑啥不能給老娘和弟弟報個信,好像完全沒有這個家一樣,這個混賬東西。
那半年,全村都在忙著抗洪準備,男女老少都被鎮上抽調修各種溝渠,為九龍湖搞圍堰。雨一天天地稠密,我也跟著大家一起被搞的筋疲力盡。何止是我這樣在鄉里的,連我二兒子趙云強也被學校組織抽調給縣城周邊的河流加固防洪,整個暑假都沒有回家。因為眼面前的生存問題實在是太忙了,我也暫時顧不得去找韓云峰了。
暴雨凌汛越來越多,村里也把廣播入戶給又搞好了,每家裝了個喇叭,除了聽上面的新聞外,就是韓志權沙啞的嗓子喊:“上游連水縣已經有八個鄉鎮被淹,緊急疏散轉移群眾。我縣告急,村巡防小組將抽調每戶家庭人手日夜巡防。”
我是個單身戶,上沒老要顧下沒小要看,自然被抽調其中。也不白勞動,巡防一夜到會計那領10塊錢。巡防時候,只要打著一尺長的大手電,查看韓莊段的排水溝有沒有漏水,一直要沿著水溝岸邊走到九龍湖堤壩上去。其實一路走看下來,什么都正常,只是水量比往常多。以前盡是蘆葦和雜草的兩岸已經被水沒了上去,看上去白花花的一片,都是水面,很多扎根在渠坡上的白楊樹已經沒了半截。
平時看似風平浪靜的九龍湖,則展現出了驚人的肚量,老天日夜不停往湖內倒水,它都吸納了。那陣子,那些裹小腳的老太太總是跑去給湖神燒香,搞封建迷信,求龍王吸水之類的。可湖水明顯漲起來了,原先湖邊的蘆葦蕩也被沒了半截,但還沒到圍堤的高度。周圍所有的鄉鎮,都在日夜不停地拉一包包沙袋加高湖邊圍堤。
我到湖邊,恍惚看到了當年民兵大拉練的情景,圍堤上飄滿了各色的紅旗,精壯的老少爺們將一包包沙袋往上摞。人太多了,好像我也看到鎮上派出所的人也在幫忙。
我在堤壩上找到了韓志權,他穿著一件帆布雨衣,一個高筒雨靴帶領著一幫老爺們拼命扛沙袋。水還沒有上來,沙袋已經堆成了半人高的坡墻了。
我把韓志權拉下堤壩,在雷聲隆隆之中跟他講:“韓志權,我一路上順帶看來你們家包的幾個塘子,水都溢滿了。你知道有啥問題吧?”
韓志權抹了一把雨水問我:“啥問題?”
我點明他:“水溢滿了,你養殖的那些蝦蟹啊,魚啊,馬上就要順著水面跑出來了!”我是好心提醒他一下,真要跑了,這一年韓志權家不要賠得精光。
韓志權看了看大堤上吹哨子的人,在一個炸雷之后大聲跟我嚷:“你這娘們,這個關口跟我來就報這個信。你有沒看到,全鎮的老少爺們,都在,在守水。要死屌朝上,不死咱翻過來,還要干,管那么多球事!”
瓢潑的大雨隨即下來,我說了也白說,往回巡走,陡然想起來,這九龍湖里也有韓志權承包的水面。放眼望去,本來一個個網箱早已經被淹沒在一大片的水當中了。我回頭看了他一眼,想想韓志權他有沒有看到?那肯定早就看到了。就算看到了還有什么辦法,先要把大家的事顧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