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1999年夏天,趙云強從師范學校畢業(yè)了,背著一箱衣服和書從縣城回到了韓莊。他給我?guī)б粡埳w著大紅章的派遣證,是縣教育局開的介紹信。信中介紹:“茲介紹我縣實驗小學青年教師趙云強同志,到天平鎮(zhèn)趙莊小學開展鄉(xiāng)村支教工作,為期五年”。
看到這封信,我真是高興壞了,恨不得跑到村部去面向全村廣播。在村里,我逢人就說,我二兒子趙云強當上縣里的老師了,像扶貧的干部一樣被下派到趙莊村小支教。我唯獨不想跟韓志權提這茬事,因為算起來今年,他的二兒子韓云偉師專也該畢業(yè)了。他若分配,必然是在縣中里當老師了。
等三天,到報到日期了,我給趙云強買了一身新衣服,借了一輛三輪車拉著行李把他送到趙莊去。趙莊離韓莊不過十來里地,以前常跟趙新田過去。他會指著一些地告訴我,這曾是他祖上的地,現(xiàn)在包給了誰誰誰家。我知道他是吹牛皮,趙莊可是他家的傷心地。
趙莊村小是整個天平鎮(zhèn)最南的一個小學了,本來是一塊光禿地,幾排草房子。天平鎮(zhèn)南幾個村的小孩子都要到趙莊小學念書。韓云峰和趙云強兄弟倆去念書時,每天都要走,還擠在破舊的草房子里。趙新田為了討好孩子的老師,經(jīng)常帶著木工工具,免費為學校修理課桌椅,也算是學校的熟人。
1994年“希望工程”撥款,再有天平鎮(zhèn)籍貫的港澳臺僑商捐了錢。鎮(zhèn)上拆了原來所有草房子,蓋出了兩層的教學樓。教學樓貼著白晶晶的瓷磚,陽光一照,閃閃發(fā)光。四周是一圈插著玻璃渣的白圍墻,刷著大紅字“教育是民族的未來”、“再窮不能窮教育”、“只生一個好”。圍墻框著一個桿大紅國旗,一條水泥路通向大門,兩邊是高高的大楊樹,葉子長得很密實。大門上掛著“趙莊希望小學”六個字,整個學校越看越氣派。
我走得是意氣風發(fā),一路走一路跟熟人打招呼。趙云強跟著我,耷拉著腦袋,用自行車拉著一些書,顯得不是那么高興。
在趙莊村小的門口,我們倆偏巧遇到蒲橋初中的班主任朱紅兵老師。朱老師已經(jīng)結婚成家了,穿著白襯衫和西裝短褲,總算是換配了一副新眼鏡,微微發(fā)點福了,顯得人特別有精神。他笑嘻嘻地迎接過來說:“早從崔校長那里得知了,趙云強要到趙小工作了。崔校長去縣里開會了,早上特意祝福我來迎接你們。”
我很驚奇,問:“朱老師,你怎么到這里了?”
想想四年前,跟著朱老師一起送趙云強去縣里中考,就像是昨天一樣。
“縣里認為我們天平鎮(zhèn)小升初的升學率不達標,我縣局派過來負責小初銜接的,掛職一年的副校長,負責教高年級。”朱紅兵老師原來是當官了,難怪意氣風發(fā)。
“哎喲喲,您以前是韓云峰和趙云強的班主任,現(xiàn)在是趙云強的領導。我真是太放心不過了。”我是真高興,話憋不住要往漂亮中說。
“小趙學成歸來,太好了。我們這一片太缺好老師了。他肯毅然投身于鄉(xiāng)村教育,那是造福咱鄉(xiāng)親。”朱老師笑瞇瞇地說。做了官,他自然打起了官腔。不過,別人打官腔難聽,他打官腔我是真的愛聽,連連稱是,而且跟他強調一下:“朱老師,咱家云強可是縣城里實小的編制,跟你一樣,也是屬于下來支援的。”
一直默不作聲趙云強忍不住沖我發(fā)作了:“媽,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朱老師哈哈大笑,說:“挺好,挺好,的確是縣城里面的老師。”
我們就一起把趙云強送到小學校里。學校已經(jīng)給他安排了單身宿舍,發(fā)了新的飯盒、臉盆之類的。宿舍里有吊扇,有鐵架子床,有辦公桌和書架,還有一個新嶄嶄的衣柜,我看著是真心歡喜。
安頓好趙云強,朱老師用自己飯票請我們在學校食堂吃中飯。他問我:“你家韓云峰有沒有從深圳回來啊?”
我如同晴天聽到了霹靂,手有點哆嗦,忙問他:“沒啊,朱老師怎么知道他在深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