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幾天后,韓志權跑我門上敲門,一臉的慌張。他打一照臉,就質問我說:“韓志珍,我待你如何?你干嘛要害我。”我覺得他這是在找我茬了,叱責他說:“平白無故的,都快要過年了,你咋說這么不吉利的話,你說我害你個啥?”
韓志權哭喪著臉,說:“前幾天,是不是有檢查組來查你家三頭豬的事。”
我真好拿話刺他:“是啊,村里不都知道這事嗎?三頭小豬,好一伙人來查問。我一個大兒子丟了,到處找人問,也沒見這么多人關心。”
“三頭豬就三頭豬唄,你干嘛拿一個賬本出來,你干嘛讓賬本也讓他們給抄了去!”韓志權一伸手,似乎要扇我,最后,拍在自己的腦門上。在韓莊,就屬于他官最大,所以看誰都橫。不管是小偉出事,還是秦香草跟徐忍冬鬧,還是養蟹虧了本,我看他的臉上從來不露窩囊相,但今天他那恓惶得臉,皺得跟韓立財那副樣子也差不多了。
我就奇了怪了:“我一個農家婦女的賬本,都是些雞零狗碎的賬,也沒記啥反動的話,抄去就抄去唄,還能有殺頭坐牢的罪不成?”
韓志權瞪了我一眼,恨恨地說:“是我去坐牢,不是你!跟你沒關。”
韓志權沒跟我多說什么。果不其然,過了兩天,幾個人到莊子上來帶著他走了。全村都在議論這事,很多人都說是韓志權強制村民遷墳,觸怒了祖宗,他們在地底下聯手到閻王爺那告御狀,閻王派了判官到陽間使絆子,讓他纏上了官司。這些鄉巴佬,都是嘴巴順著屁股說,不足為信。
又過了兩天,韓志權大搖大擺回來了,還特意穿了一身新西服。
他在村口的韓志富家小賣部買了一包紅彤彤的中華煙,自己點著了抽。見到他能回來,莊子上不少人圍上他打招呼,給他遞煙。他大大方方給大家發煙。
韓志權特意在我家門前停下來,故意大聲說:“我老韓站得直行得穩,那一半的扶貧款是鎮上挪用到水利工程上的。我一個村干部毫不知情,就是錢送到我手上了,也絕對不伸手動一分。那點扶貧款算個啥,我怎么可能去貪。不過,縣里有些干部肯定是出不來了,他們真伸手了。可憐啊!”
我家大門是敞著的,韓志權嗓門像鑼鼓一樣敲打進來。我正坐在廚間切肉,準備為過年炸一些肉圓,聽聞韓志權的聲音,想跟他說道兩句。等我解下圍裙,洗干凈手出門,見他帶著三四個莊戶揚長而去了。他就是特意說給我聽的,想跟我說啥意思呢?他韓志權很清正廉潔,你想利用公家檢查來扳我,但肯定是扳不倒我?
這個老混蛋怎么有這個想法呢。我想找他說清楚,我韓志珍可不是這種人,但轉念又想,我一個女流,跟他計較個上,一個針鼻子大的官帽子,他打小看得就比天還大。他無非是告訴我和全莊的人,他韓志權永遠是一莊之長。那又如何?他養螃蟹做虧本了,一樣低三下四跟韓天余借錢。再說,我二兒子也是干部了,比他家老大韓云鵬出息多了。除了一個韓云峰的事,咱兩家實在沒什么可計較的。
年后,我聽到了消息,韓天余在天平鎮投資的工業園破土動工了。這是2001年最好的消息,我不用跑到外地去,就能打一份工了。作為一個貧困戶,在土里刨食哪天能攢夠給趙云強縣城里買房的錢。韓天余的工廠給我帶來了希望。我特意帶了些家里的肉圓,到三組他的老宅去登門求份工。到他家一看,來四鄉八里托人來求個工的人真是多,韓天余他爹也不讓人進門,只蹲在門檻上說:“各位父老,來的長輩真多,我輩分低,你們這么求我,我受不住。我兒子工廠招工,你們去鎮上排隊報名就是了。”
有人就說:“你兒子布告說招滿了,不招了。聽說他招的全是外鄉的、外莊的,咱韓莊的一個不要,這個太過分了,這是看不起莊上人!”
韓天余他爹哭喪著臉,拱手作揖說:“那工業園征地,鎮上就給天余制定占地村招工名額了,胳膊擰不過大腿,你們還是找他去理論吧。老漢我實在扛不住你們的求情。”
這老破落戶,大概真沒想到能有今天,一個能干的兒子能給他帶來這樣的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