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胡蘭芳第一次上門，對我而言，就像那飛機撞了大樓。我沒好跟趙云強吵。還是弄了兩個菜，客客氣氣招待了這個未來的兒媳婦，之后又到村口把這兩人送走。他們跟我說了一嘴，說要一塊去鎮上買婚慶用品。

我腦子里是真的亂，想想到鎮上辦事，有人不斷跟我說要給我兒子介紹對象，有鎮里稅務所的、有鎮里農技站的、有鎮里文化站的姑娘，都說中專畢業的，甚至還有大專畢業的。他們說要介紹給我家云強，我都沒答應，都反問介紹人，她們能不能調進縣城工作。那些兩三年不能調進縣城的，我才看不上，我家云強可是要進縣城的。

沒想到，這小子去角灣家訪一趟，就被人給迷惑去了。不問不知道，一問頭腦暈，兩人居然悄已經生米煮成熟飯，悄咪咪地把結婚證給領了。

胡蘭芳給我帶的啥見面禮紅包？其實就是兩人的結婚證。誰要說這姑娘質樸，善良，單純，打死我也不信。

我這是該找誰去理論去？我看了那紅包，立即感到頭發暈，站立不穩。

趙云強這小子，性格一直軟面，竟然為了這野姑娘，忤逆他的老親娘。我都想指著墻上趙新田的照片罵他。我還要去韓天余的玻璃工廠里打工，為他攢錢在縣城里買房子。我是多想不開，還要為這不聽話的兒子去受苦受累。

這幾天，我經過村口韓志富家小賣部外老頭老太們聚的地方，他們就會拿話撩我，問我二兒子趙云強的婚事。這個破莊子，藏不住事。他們比我都清楚，趙云強談了一個角灣的姑娘。

他們比我更清楚，說胡蘭芳家原是九龍湖南鄰新化縣的漁民，為躲計劃生育搬到了角灣；有人說不對，胡蘭芳的爹胡鐵生是個來路不明的人，拐了一個遠方來的姑娘，逃到角灣定居的。別看這些裹著小腳的老婆娘和弓腰駝背的老頭走不了多遠，但耳朵挺長，舌頭更長。聽了他們的議論，我是汗毛倒立，對未謀面的親家一家，完全沒啥好印象。

還有人傳的話更損，說我家趙云強哪里是看上了胡蘭芳，完全是被人下了套、設了局。他去胡家家訪，胡鐵生請他喝酒，往醉里灌，酒喝多了就在胡家留宿。一早醒來，胡蘭芳已經光著身子在他被窩里了。這就是所謂的生米煮成熟飯。這就是一個套，一個局。他們還說那胡蘭芳哪是一個姑娘家，十來歲就開始談戀愛，還打過胎。這幫老短壽，真是什么舌頭根都敢嚼，什么胡話都敢說。我韓志珍和我家在這莊子上，從來沒想到有一天能被他們這么胡說過。我就挑出太陽的時分去曬谷，把幾袋沒脫殼的糧食搬出來曬，用鐵鍬鏟著沙土揚谷，讓風把沙石吹到這幫老不正經臉上，迷了他們的老糊眼。

我把這事跟悄悄韓志權說了，他聽也大搖其頭，嘖嘖咂嘴，說“沒想到沒想到，趙云強的婚事就這么定了。”他還說他兒媳秦香草有個表妹，漂漂亮亮的大美人，父母都是縣化肥廠的老工人。今年，衛校畢業分配在縣人民醫院做護士，本想著國慶節請趙云強跟她見面相個親，沒想到趙云強這么猴急。

不過，他也告訴我一點有用的消息，角灣的胡鐵生他知道，人不錯，當過兵，除了生二胎，沒啥作奸犯科的事，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1998年抗洪圍堰淹田，他是積極配合，沒哭沒鬧沒上吊。鎮里的補貼被克扣了，也沒跟著角灣其他人家那樣去市里鬧上訪。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一個老實巴交，人很正派的群眾。

還是韓志權見多識廣，說話靠譜，我聽了他的話又是感到惋惜，又是感到放心。只能感嘆真像是韓志權所說的，趙云強猴急個啥，見到漂亮姑娘就把自己交出去了，這世上好女人大把大把有得是，見著一個就沒主張，鬼迷心竅就結了婚。

我想了三天三夜，最終想著，讓兩個娃私定終身也不是個事。包了個小紅包，象征性地請出了韓志權的老婆做媒人，提著豬肘子和煙酒到角灣胡鐵生家去提親。胡鐵生家情況倒是比我想得要好，剛蓋了一層小平房，旁邊一間土坯草屋還沒拆。二樓上留著些水泥樁框架，怕是缺錢，預留著往上加蓋。或許原指望大閨女出嫁的彩禮能補上，可看趙云強那窮教書匠和我這寡母樣子，他的如意算盤多半要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