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我聽了這事，開始也是笑聽，后來覺得緊張，算聽出些隱情來，暗自也捏把汗。還好，這姑娘終對我家云強有點意思。要是不情不愿，那可真是大問題。

趙云強這個小子是多燒的慌，難怪這么急著結婚，是不得不給人一個交代。我十分后怕。那時候，要是我反對他們，那胡家豈肯善罷甘休，可是要生出事端來的，擱在我們年輕那會，那就得是流氓罪。難怪胡蘭芳家的小舅子胡蘭城，見到我家人總氣呼呼的。鬧洞房的時候，他被灌了點酒，紅著臉嚷嚷：“趙老師是個壞人，強暴我姐！”大家都哄笑，當他是小孩子護姐的酸話。

這又讓我想起了，在草窠里翻出來私藏的那些亂七八糟、不堪入目的書。我都沒細問云強，那些書，到底是他哥韓云峰的，還是他藏進去的。縱然是自己倆親兒子，也有我不認清的一面。韓云峰已經惹出個事端來鬧得沒了影，我更怕趙云強出哪怕一點點的事。

我聽鎮上人流傳過這樣的事，就是他們的朱紅兵老師本來可以調入到縣中里去，就因為在學校鬧過男女關系的那么點事，便一直在這鄉村學校里呆著，再也走不脫了。我怕趙云強在男女問題上受他影響，無論如何都要把他看緊了。

如今這世界越變越亂了，不管是鎮上還是村里年輕人都變怪了，不那么單純了。朱紅兵老師說，自打進入初中念書，連韓小龍也人小鬼大，不正經念書，整天談戀愛，還把頭發染得半紅半黃，像刺猬一樣豎老高，還穿全是破洞的牛仔褲。我們這一輩人，在他們眼里，完全是老古董了。

我又想起韓立財和徐忍冬那糟心的婚事，就這么安慰我兒媳婦蘭芳：“女大當嫁，男大當婚，都是正經事。云強這么喜歡你，也是你們倆今生今世的緣分。你放心好了，進了我家門，就是我親閨女。將來不管發生什么事，我這當媽的都永遠支持你！”

胡蘭芳也就是笑笑，不說話，繼續埋頭織毛衣。到晚上，突突突的摩托車響起，就是趙云強放學回家了。胡蘭芳忙著下廚，給他做好了粥和菜。兩人就埋著頭稀稀拉拉喝粥吃飯，也不怎么說話，完全不像是新婚的樣子。

我就拉著趙云強到門外偷偷跟他說：“云強，我看你要多跟胡蘭芳多聊聊，她整天好似不高興似的?？梢⌒哪奶?，她像韓小龍他媽那樣，說跑就跑了?！?/p>

趙云強一遍拉著襯衣口的紅領帶，一邊笑著說：“她啊，就是這個性格，冷美人，可是她先色誘我的。您不知道，在樓上，她可粘人。我都有點吃不消她。”

樓上，就是他倆的臥室。我見他那聲口那表情，就知道他說得不是啥正經話。我臉一紅，磕了一下他的腦門，說：“悠著點，色字頭上一把刀，注意身體要緊。早點給媽添個大胖孫子?！?/p>

感覺他們小兩口還算恩愛，我就放了一百個心，又一想，怎么說我家云強總比韓立財強多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徐忍冬會跑，她胡蘭芳鐵定跑不了。

我是覺得，咱家是真的要添上丁口了，沒有小娃娃，整個家里就沒有生氣。我到村里去看，那些熱熱鬧鬧的小孩，原來看他們就像是一群小猴子，什么都偷，桃子，雞蛋，番茄，紅薯，花生。家里管教不好，專門作踐人?，F在的孩子，衣服穿得越來越干凈，也不從村東跑到村西打打鬧鬧，整天就是呆在家寫作業，或者就是玩小游戲機。像韓志權家的大孫女，呆在縣城里讀書長大，難得回村里一趟，就像是外來客一樣。連方言也不會講，也聽不懂，真活見鬼了。沒人愛做鄉下人，這些田地，將來怕是沒人想要了。

2002年一整年，韓天余的工廠并沒按期蓋好。說是由于缺錢，辦貸款手續期又太長了。韓老板的工廠，只是先開了一個車間試著燒制玻璃工藝產品，也就用不了那么多的人。曹經理通知我等，我依舊是踏踏實實在家又種了一年的地。

那些年，很多農業費用取消了，都改入到農業稅里去了。糧食價格也高，種地變得劃算了起來，做農民不像是太大的負擔了。農閑無事，就給我那未見面的小孫子做小衣裳，做虎頭帽子，做小老虎鞋子，做小棉襖，縫小被子。要是我爹還在的話，他肯定會打小床，做木頭小車、小木頭馬和走步小車?？上В敲春玫氖炙?，傳男不傳女，我啥也不會，也只能花錢另請木匠做了?？墒?，等到了年底，還是沒見他們小兩口子有啥動靜，胡蘭芳的肚子還是癟癟的。我是干著急，不知道這小兩口作什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