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我在縣城住的那幾年,眼瞅著見比天平鎮大不了多少的縣城變成了一個大城,到處蓋新樓,到處是工地,到處在賣房子。我剛住到玫瑰花園,還能在周邊荒地上種點菜,種了一年多,那些荒地都被蓋上了房子。我都菜也都被施工的工人們挖了吃掉了。
新蓋的樓是越來越高,價格也越來越貴。我很好奇,本來要下死命令才能賣出去的房子,為啥突然這么好賣了,這么多人排著隊去買。而且,那么高的樓,一層層爬上去得走多久,那不是要跑斷腿么?
趙云強告訴我,有電梯,上下靠電梯。他帶我去那些新樓盤看看,果然家家戶戶都有電梯。我記得小時候一直說“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現在樓上樓下還要加上“電梯”,感覺自己這一二十年,足足過了幾輩子的生活,每年都要學著認識新東西??斓么贿^氣,想細細回味都來不及想。
玫瑰小區里的小汽車也越來越多,就像是我種的韭菜一樣,一夜之間,在小區的犄角旮旯都長出了小汽車。說一夜之間也不對,就是那兩三年的功夫。
見人家都買新車,趙云強心也癢癢的,早早就把自己的摩托車給賣了,說想買輛汽車。我質問他:五千塊的摩托,你好像才騎了五年,這就賣了?
趙云強說:“媽你不懂,我駕照都學好了,不買輛車,白花了兩千多塊錢學費是不。咱的校領導又不配車,到哪去都不方便。如果買輛車,領導有需要接送接送,那不就很方便了嘛!”
我都說不清趙云強這小子腦子是怎么想的,在韓莊的時候,都說看不起當官的,對村長韓志權咬牙切齒的,到縣城里就變了個人似的,難怪他老婆胡蘭芳看不起他。我知道的是,現在,他經濟似乎寬裕了不少,職稱升了,工資漲了。胡蘭芳自學考試也通過,取得了會計資格,到一個典當公司當了會計。他們夫妻倆收入節節高,也就有了些余錢。
最終,趙云強的汽車還是買到了,開回來一輛銀白色的小轎車。車后視鏡上扎著紅帶子,低趴的車屁股上貼著兩個紅條對聯:“一帆風順”,“鴻運當頭”。趙云強早已在了我車庫房間的外面畫了一個停車位,還上了一個地鎖。我抱著著小天天下樓去看。他還特意帶回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熱熱鬧鬧放了一通,嚇得小囡囡哇哇大哭。
我記得,那是2010年初趙云強提的車。在接到車的當天,我的手機上來了一個陌生電話。我很納悶,除了趙云強夫妻倆很少有人給我打電話。我接聽了,里面傳來了朱紅兵老師的聲音:“韓大媽,我是天平蒲橋初中的朱紅兵唉,通過你兒子趙云強才找到您的電話?!?/p>
我說嗯嗯我只聽出來了,朱老師好啊,我在縣城給趙云強帶孩子呢。朱老師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告訴您一聲哈,我又收到韓云峰寄給我的賀年明信片了?!?/p>
我一聽這消息,頓時渾身一個激靈,忙問他:“朱老師,他還活著啊,他是在哪給您老寄的賀卡啊,是四川嗎?”
“不是哦,他是從東北寄過來的,大概是長白山腳下吧,也是從風景區的郵亭子寄的,怕是在東北旅游?!敝炖蠋熉曇舳加悬c蒼老了,完全沒有剛參加工作時的清脆勁了。鄉村里的老師都紛紛在往縣城調動,他還是長年累月待在鎮上。有人說他犯過男女問題的錯,不知真假。但就是一個錯,壓得他一輩子不能動,也太可惜了。
看來那在火車上遇到韓云峰的人真是認錯了,他可能壓根沒有去過重慶或者四川,而是去了東北。還活著就好,我知道自己是瞎擔心了,還落下個失眠癥。
后來連續幾年,都給朱老師送幾張賀卡。未必都是賀年才發出,一張是從大連發出來,一張是從海南三亞發出來,又有在甘肅敦煌,在山西五臺山,在河北西柏坡,在貴州龍場,在云南大理,純粹是在外旅游發出的。
最后一年,就是2014的新年過后,朱老師收到的賀卡,是韓云峰從XZ珠穆朗瑪峰山腳下發出的。他告訴我說,韓云峰破天荒寫了一首詩:
對著人海吶喊
波瀾洶涌波濤沉默
向前走睜著眼
總是看得見
一個深情的回音
那小詩旁邊還寫了一句話:“朱老師,看過世界最高的峰,心中便無峰,所有我愛的人扎西德勒,平安吉祥!”
朱老師一字一句耐心地念完詩和留言,還主動在電話里熱心幫我分析,說:“韓云峰這小子應該是告訴你說,他心里沒有疙瘩了,應該馬上就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