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韓志權說,“這幾年,我只做兩件事,一是種花,我上了網,查了很多資料,還學會了電商。藥材公司拿了我們村一半的地種藥材,財被他們發去了。另一半不能光種糧了,現在村里能種地、肯種地的,只有老弱了,我得給韓莊蹚出一個新路子。種花這個新路子,一定能解決將來村里人的窮。花可以賣給城里人,可以摘了做花茶,做香料,也比糧食好伺候。我走了,你幫我見證著,這條路肯定能成。”
他說這句話,兩眼是放光的。我搖搖頭說:“志權你放心治病,病治好了,慢慢來干。”護士的小車已經到門口了,我生怕護士再來攆我走,起身要跟他告別。
韓志權伸手,一把拉住我胳膊說:“你別著急走,聽我說完。還有一件事,就是續編咱韓氏的族譜,這剛忙了一半。我走了,你要看著韓云鵬,讓他找韓家能文的后輩編下去。我本想著小偉能干,要是韓云峰能回來,就讓他接手。咱老韓家,乃是韓非子的后人。本族人祖上為了躲避暴秦,一度遁入淮河源頭桐柏山區之中,后來散入各地,其中一脈輾轉避亂,漂泊到了這縣里南洼的天平集。韓家幾十代傳下來,輩分譜系正好是‘立志云天’。我發現,咱家在這份族譜上,還有韓信、韓愈、韓琦、韓世忠、韓侂胄……這一點,咱家不比任何大姓差……”
護士終于來了,又發了一通脾氣。她也救苦救難,我算了結了跟韓志權的長談。他真太能說了,太多的話要說了。出了病房門,除了韓志權一家人,我還碰到了韓天柱。這個憨子也咧著嘴說:“韓爹呢,韓爹呢?”
韓云鵬不耐煩,反復告誡他說:“不許叫韓爹,叫韓伯!”
我就問韓云鵬:“是誰把這個小憨子帶來的?”
韓云鵬紅著眼睛說:“除了我爸還有誰?他說還有話跟韓天柱說。”
“你爹精神狀態不好。他是個可精的人了,啥不清楚,你們瞞不住他。他跟我說這么多,都是在交代后事呢。你實事求是跟我講,醫生說這就沒救了?”
韓云鵬搖了搖頭,說:“醫生啥也沒說,還說要請外面大醫院的專家來會診一下,再確定下一步治療方案。”
我伸手捶了一下他,厲聲跟他說:“你要老老實實跟你爸溝通,不要故意藏著掖著,嚇唬他。你們也不要被嚇著,豁出全部去治。”
韓云鵬連連點頭,說對對對,他已經準備了五十萬現金,一定要把他爹給救回來。我聽到這么大的一筆錢,也是一愣,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說:“盡孝心吧,不要放棄。”
離開了,我還走在縣醫院后那條運送醫療廢物和死者的小道上,天黑了,有人在靠著墻根小聲哭。想起不到一年之前,韓志權和我看望韓立財之后他那頓哭,自己也忍不住要落淚了。第一滴眼淚落下了之后,就再也止不住了,開閘放水一樣,我也不懂自己為什么要哭得這么傷心,好似要把一輩子的淚都流干了。
回到玫瑰花園后,我也沒把這件事跟趙云強說。這孩子這兩年事也多。老丈人不幸去世了,小舅子胡蘭城緊跟著喪事,火速結婚沖喜,立業成家。那角灣的房子也拆遷了,拿到了幾十萬的拆遷款,親家母佟麗娜也沒地方住,便住到了縣城胡蘭城家的大別墅里。佟麗娜一直被胡鐵生寵著過日子,如今他走了,她說生活沒了主張,也住不慣三四層這么大的別墅,住進去就會想到死去的丈夫,心慌得厲害。她的意思,就是想跟閨女住,畢竟閨女體己。
胡蘭芳一心想把她媽接到自個家來住,還收拾好了一個房間。趙云強反對。他認為沒地方安放他岳母,不同意我住在車庫里,而讓他岳母安頓在樓上。我說:“二百塊啊,不為難,我樓下住習慣,出門就到小區遛彎,絕對沒啥意見。”
趙云強紅了眼,拍了桌子,說:“我有意見!我娘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憑啥我娘只能在車庫住,她媽要在樓上?到哪我都被人戳著脊梁骨罵!這婚就是離了,我也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