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九

又等一陣子，聽到人們打夯的聲音，外面的重物應該被小心移走了。那條狗給我叼來了一個小塑料袋，里面裝著一小瓶水和兩塊面包。我喝了水，吃了面包，耐心等著。外面人不停給我打氣，我對外面人說：“我沒受傷，沒被壓著，周身能活動，堅持個三四天沒問題。你們悠著點，不著急，可別傷著！”

我聽著他們干活的腳步聲，少說也有十來個人在忙著。自己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又過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光更亮了，應該是設了大燈照亮的。我突然看到一束大亮光照了進來，眼睛都睜不開。一陣響動過后，一個解放軍小士兵從我側面探出頭來。他臉上還長著青春痘，還是個孩子，把手伸進來，說：“大娘，逃生通道打通了，還有力氣嗎，跟我出來。”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用一根鐵釬在床板上端給我撐開一個豁面，示意我低頭爬著過。他一吹勺子，外面的人拉他，他拉我，一截一截向外扯。爬了漫漫長的一截路，我總算是脫困了。人到外面一看，果然是十來個人在救我。外面一根長桿子上挑了一盞大燈，跟一輛皮卡連著，另一邊有一臺弓著大抓斗的挖掘機。

有三個解放軍的戰士，還有四個穿著黃馬甲救援隊的，還有莊文舟、韓志權、韓云鵬和韓天柱。他們見我脫出來了，都拍起手來。我感謝說：“謝謝，謝謝，為了咱這個老太婆，勞苦你們了?！?/p>

韓志權面無表情地問：“志珍，就你一個人嗎，家里還沒其它人？”

我搖搖頭說就一個，問他現在啥時間。他抬起手腕，告訴我說：“凌晨1點24分，你已經堅持十八個小時了。不錯，撿了條活路?！?/p>

我真沒想到，十八小時過去了，若不是白天變成了黑夜。我感覺只是三四個小時的辰光。我又問他：“村里幾戶遭災了，有人死嗎？”他告訴我說：“連你一共三戶。咱村是損失小的。那風從雙水村過來，有人拍了視頻，在韓莊，就在你家這里，那風拐了彎，向北一路奔到鎮里。整個天平鎮都遭災了。死沒死的，就別多問了……唉！”

我也不想多問了，天降一劫，是由不得任何人的。一個帶著紅十字袖標的女解放軍戰士湊上來對我檢查，問這問那。我舒展舒展手腳，告訴她除了胳膊肘子和膝蓋擦傷了一點，沒其它感覺。為了證明這個，我還特地跳了跳給他看。這時候，一輛小面包車搖搖晃晃開了過來，下來兩個人扶我，莊文舟讓我上車去救護中心。把我救了出來，他們收拾著趕去別處?；仡^隔著車窗看了一眼我家的屋，圍墻已經塌了大半，東廂房和中堂完全塌了，西廂房一半墻立著，掉下的梁壓下來拱成一個斜坡，亂七八糟堆著磚瓦。廚房小屋也毀了，但沒有塌，只是煙囪被砸壞了。

我走的時候，他們在老屋廢墟外拉了一條紅白相間的長帶子，禁止人再出入了。

救護中心就設在九龍湖風景區里，原本做營銷的樓都在收容不斷運過來的災民。受傷的，優先安排去救治，無大礙的，就在大廳里搭鋪休息。大廳里面也堆滿了瓶裝水、方便面和各種叫不出名的吃的。醫生讓我躺床上，先是幫我登記了各種信息，隨后又推來各種機器給我查了查。這時候，大概是凌晨兩三點，我才覺得真困了，救助中心又不熄燈，只好把床單蒙在頭上呼呼睡一覺。盡管周圍很吵，我還是睡得很沉，不出一分鐘就墜到一口黑井里了。

不過，好像也沒睡多久，就又被人吵醒了。那是哭哭啼啼的趙云強。他衣冠不整、胡子拉碴，抱著我說：“媽啊媽，媽呀媽！”

我一把掀開被單，拍他的腦袋，說：“寶寶，媽沒死，我沒事，睡著覺呢?！?/p>

他笑了，抹了把鼻涕，說：“一直在打你的電話，一直沒人接啊，嚇死我了。”

我問他現在還打得通嗎。他搖了搖頭，說打不通了。我就嘆息：“我就知道是你打的，沒拿得住，肯定是跟著老屋一塊毀了?！?/p>

趙云強掏了一個新手機給我說：“沒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給你買了一個新手機，智能機，還用原來的號?！?/p>

我問他去老屋看了嗎。他說救災之中，整個天平鎮都交通管制著，他在隔壁保寧鎮里等著，是這邊救護中心電話聯系到他，他才能被放行過來的。我從床上下地來，跳了跳給他看，告訴他沒啥大事了。他就問：“風災來的時候，您老是怎么躲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