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

韓莊的掛職書記莊文舟調走到市里后，孔祥英回來了。她從縣里城關街道又調回到天平鎮當鎮長，又掛鉤到了韓莊任支部書記，接了莊文舟的班，負責整個鎮的災后重建工作。她還是老作風，每家每戶走上門拜訪。

再見到孔祥英，她成了一個胖姑娘了。她瘦的時候，還是中看的，現在胖乎乎，小肚子都冒出來，臉又黑，十分不中看了。孔鎮長問我有什么實際困難，我說沒有。我問她：“姑娘，你結婚了沒有？”她臉一紅，說：“一心撲在事業上，還沒解決。”

我心中算算她的年紀，也三十多歲了，就勸說：“自古成家立業，我失驕楊君失柳，連毛主席，也是先結婚再鬧革命。啥事業還有比老人家解救天下勞苦大眾的事大？以前，你帶的那個老部下，李茸茸。救災的時候，挺著個大肚子。你看看，她一個小娃娃都結婚了。我打聽了，她男人還是縣醫院的醫生。你在城關鎮，就沒相中的嗎？”

孔祥英臉更紅說：“韓大媽，這是我個人隱私，別多問了。您還是看看有啥要求跟鎮里提，扶貧不是一錘子的事，凡是有困難，我們幫到底。我建議你們還是跟老韓支書訂一個房屋租賃合同，這樣可以領每個月五百塊的補貼。這也是一項收入么不是？”

我把頭搖成撥浪鼓，明確告訴她沒有困難，這么大的風災，我的命都被解放軍救活過來，活著，能喘氣，不缺胳膊不缺腿，坐是一張凳，躺是一張席。這世間，還有啥叫困難呢，也不好意思再跟政府要錢了。

她搖搖頭，說我還是跟老韓書記去說吧，就要走。我拉著她手問：“鎮長姑娘，曹永芬那婚究竟是離了沒？”

孔祥英說：“她爸走了，她也離了，她兒子交給她媽媽帶著。其他事，我也不是太了解了。”

我不多吱聲，本想嘆一句“女兒家，雪花命”，想想我前腳勸她去忙相親結婚，后腳又提這種不痛快的事，這不是存心嚇唬人嘛。我就說：“現在社會真不一樣，以前每家那么窮，就是想著抱團吃口飯，老小都能有個安排，哪想到什么離婚啊。”

不曉得為啥，我這個嘴，自悶在舊屋廢墟下十八個小時之后，就特別想說，特別愛說，遇到人一說就停不下來。有時候，實在沒人可講話，我就跟韓天柱說。這小子也喜歡我跟他東講西講。要是韓天柱去巡田，再沒人說，就對著院子里的大黃狗說。那狗也不知是哪家養的，在風災里被砸斷一條腿，走路一瘸一拐。滿院子劫后余生的人都可憐它，用夾板幫它固定了，喂它餐飯，叫它“大黃”，也跟著我們這幾戶難民打伙過日子了。

孔祥英多半是不愛聽我說話的。她匆匆跟我道了別，又去其它點調研去了，雙木村才是她的重點，只是順道來看我。

我送她出村口。臨上小汽車，她才問我：“韓大媽，發生這么大的災，韓云峰還沒跟你聯系嗎？”

“這小畜生還是不吱聲，我也不想管他了。”提起這小子，我的話又要多了，可是我還是咽下去了，反問她：“孔鎮長，向你打聽個人，鎮派出所的老所長桑從文你知道吧？”

孔祥英已經坐定在了她那輛白色小車的駕駛座上，將手指頭封著嘴，說：“知道，他是個緝毒英雄，需要我們保密的無名英雄！”

什么話都不用多說了，我懂了，目送著她往雙木村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