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八

這架風車施工，前后二十來天，四周各個村莊的人都涌過來圍觀。我帶著個草帽和水壺，整天看他們干活，好像是看著自己家地基上重新蓋了房子。天天仰著頭看，把我那頸椎暗痛都給治好了。這風車最終比一座大廈還高，幾十人長的大葉片子到了天上，遠看像柳葉一樣白亮，近看就像是大刀。我估算它得多重，運輸都是大重卡車來拉，一片應該有幾十噸吧。我心中始終有個疑惑，幾十噸的東西到天上，多厲害的風得吹得起來。

終于有一天，那些大型機械都走了，只剩一架風車站在那里。還有些戴著紅白頭盔的小年輕在忙著。我斗膽過了他們的施工圍欄線，跟他們說：“小伙子，你們的風車是建在我家的地基上的。你們誰是管事的？”

一個戴眼鏡的細高個子，用標準的普通話笑著說：“我是這里的總工，姓何。大娘，我們獲得鎮里和村里的許可在此施工的，如果您有什么問題，可以向村鎮反映，由他們跟我們的公司溝通，別為難我們這些一線的。”

我搖搖頭，指著那地說：“你們這個大風車方圓，左邊是我家，右邊是韓立財家。我家是我爹一鋤一鋤頭挖的宅基地，一塊磚一塊磚燒好砌出來的老屋。我爹漂泊小半輩，以前就想有自己的一棟房，一塊地。我們韓家三代七口人，全靠這屋遮風擋雨。特別是我大兒子那屋，我留著等他回來。一場風全把它吹沒了，連個碑都不?！，F在，我把它全交給你們了?！?/p>

那個細高個完全聽不明白我在說啥，他跟旁邊的人耳語兩句，問我：“大娘，我們只是負責運行的工程部，補償款是給到村集體的。您跟我們說這些，是有什么要求么？如果說錢這方面，恕我們沒法負責啊?！?/p>

我搖了搖頭，抹了把臉，指了指頭頂上卷著云的地方，說：“我家的地上長的風車，我就想進去看一眼。其他人沒資格，我一定有資格。我知道，你們風車里是空的，一管一管套上去的。你們干活，我都看著呢。我就是，就想上去，看一眼?！?/p>

細高個旁邊的那個人臉色緊張，還在悄摸摸地打電話。細高個何總工揮手讓他掛了。他跟身后幾個人商量了一小會，隨即笑著問我：“大娘，你有沒有高血壓，心臟病，有沒有恐高癥？”

我說沒有，絕對沒有，我硬朗得很，放心好了。那細高個何總工一伙人又埋頭商量了一會，最后還是同意了。他遞給我一個白安全帽，讓我跟著他。我摘了草帽，戴上安全帽，身上綁上他們那種帶鎖扣的安全繩子。他引著我上了小樓梯，進那個小鐵門，到了風車里面。

我站在堂屋的位置往上看，像一個巨型的深井通向天，真是厲害啊。那個何總工把自己的安全扣扣在一個柵欄里，讓自己升上上去。過了十來分鐘，那個電梯降了下來，另外的人讓我貼著站上去，把安全鎖扣在那電梯上。隨即下面的人一按電鈕，我原地拔起，直往上升。我吃一驚，忍不住抓起緊，那電梯把手。

這風車真是高，當我升到半截空時候往下看，瞬間就腿軟了，真后悔自己好奇心太強了。原來從下往上看，跟從上往下看，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只有閉著眼睛，硬著頭皮升到半截，交接處就是一個小平臺。仰頭看，一節一節的平臺往上堆。只要不看腳底下，還是不怕的。

終于是到頂了，那個細高個總工彎著腰迎接我。我大聲對他說：“原來是有電梯，我還以為要爬上去！”

那總工小伙子哈哈笑，說：“所有電梯軌道，都是在工廠里預制好的，隨機器一起安裝。這上百米高，硬攀爬，得多耗力氣，也不安全。”

那風車頂端全是機器，觸手之處全是鐵，機油味，膠皮味，塑料味，油漆味，全是高科技的氣味。還有嗡嗡叮叮的聲響。還有一個比兩人抱起來還粗的鐵杵，筆直伸出去，連著巨大的風葉。上面并不冷，一樣悶熱，但外面嗖嗖的風聲真的很大。

那小伙子拍著熱情說：“這上面就是發電機，國產知識產權的直驅發電機，全套智能控制系統都是我國獨立研發的。還在安裝階段，沒試車，沒運行，要不然，我真不敢破這個例放您上來。您老滿意了吧，還想往外再看一眼嗎？外面可真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