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荷塘灣
五七日不覺而逝,無塵心雨等人已先后在鎮上做了極為細密的盤查,發現妖匪余毒果然徹底消散了。
無塵又向鎮長先生做了最后道別,眾人便起身趕往太平山。
無塵師兄妹三人本要心雨在鎮上安心的等待明姑歸來,但心雨卻另有心思,執意要跟隨眾人一同前往。
太虛山雖是由百十座高聳入云的天峰、絕壁和深谷聚集而成。四周八方卻是群峰無數,綿延數百十里不絕!
太虛山周圍大小山嶺跌宕起伏,這千百年來得益于太虛玄門勢力的庇護,還算是塊安寧之地。
有許多不知名的小村小鎮多盤踞在太虛群峰周邊,早些年間還曾有不少妖匪邪道見這里是不可多得的玄門清修寶地,時常侵擾,無不被太虛門遣門下弟子剿滅。
后來,雖有很多邪匪魔道依然覬覦此地,但見到太虛勢力越來越強大,也就無人敢來侵擾。
太虛門也曾將周圍方圓數百十里內的人居之所全都納入自己的監護范圍,還曾有過例行舊制,門下玄旅隊伍每隔半載或是數月都會各處巡查一遍。
但后來,數百年間安寧無事,巡防之事也就漸漸生疏。
直到后來,雖也有門人弟子下山巡查,但多半是結伴出游的借口,從未像先前那樣慎重嚴謹過。
因為大家都已深信,有中央太虛山的鎮守,這些地方就一定會安寧!
太平山位于太虛山南五百余里處,算是太虛山群峰最南麓的峰嶺邊緣地帶了。
太平山由兩條山脈峰嶺交錯而臥,兩峰交臥處是一個清幽崖縫。里面便是荷塘小村灣,山腹內中有一條幽溪,緩緩流出。
太平山南邊遠處是老頭山,東邊是兔子山,西邊是廣袤森林和沙河,北邊則是太虛南麓的群峰邊緣了。
左近最高的山頭叫望峰,若登臨絕頂,遙望四周。這里雖不能與太虛群峰任何一峰爭奇斗秀,但較之此處周圍群小,卻能獨顯其峻嶺挺拔。
從高空俯瞰,這兩個山峰背向望峰,脊坡朝東八字開來,平緩遠長,橫臥有型。
當地人傳說,這是兩只交頸而臥的巨型白馬。
相傳數千萬年前不知從哪里來了兩頭驚天白馬惡獸,身大如山峰,頭大如烘爐。能一口噴火燒毀幾十畝田地莊稼和林果樹木,鐵蹄踏碎無數村舍。
這兩匹白馬惡獸使得山下村灣遭殃,常常夜如血光白晝,弄得民不聊生,慘不堪言!
后來雷公發怒,打下九天憾雷,將白馬妖獸活活劈死!
兩匹白馬交頸倒地,身體爆炸開來,化作了這兩座高峰,荷塘灣正是在那“白馬交頸”、兩峰交匯的巨型崖壁下的山腹石谷里。
對紅月來說,這里并不陌生,無塵等人已經跟她落在了左山脈下的峰腳下。只見從山頂兩峰之間流出來的那條溪流,歲月沉淪,業已干涸,只剩下斷斷續續的黑色淤泥斷流。
枯殘溪流遙遙蜿蜒,從遠處兩峰交匯的崖腹里傳下來,溪水兩側之地有闊有窄。
闊處廣不過兩三里,都被分成形狀不一,大大小小的塊塊田地,阡陌縱橫,煞是奇觀。
窄處則緊鄰兩大山坡,山坡下半部分靠近溪流處是蜿蜒的層層梯田,上半部是千葉桃林。
只是如今,阡陌稻田和層層梯田早已是草長黑鴉飛,不復當年稻花水香之狀。
眾人腳下這山嶺上千葉桃林地更是漫山遍野荒煙焦木,炭黑的枯根敗枝,狼藉一片連著一片。
仿佛是被久遠戰火重創的遺棄之地,又仿佛是被荒山野火一夜間夷平的天災野所。
對比十數年前的姹紫嫣紅,桃林紛飛!叫人不難想象十多年前的那場人為災變是何等的殘酷!
驚秋嘆道:“想不到這荒蕪之地原來竟是玄弟當年所居村鄉!”拿眼悄悄瞥看了煙雨一眼,卻見他仿佛沒聽見自己的言語。
煙雨兩眼瞪直在觀察周圍的一切,在離塵卷上翻了半晌猛然叫道:“我想起來了,以前我和秋妹時常偷著下山游景,這里我和秋妹前幾年其實是經過了的。
只是當時眼見荒蕪,以為是一片被野火所敗的普通山林。沒曾想,這下面竟還有個村子,可惜露掉了這處。”
煙雨仿佛發現什么特別值得他驚奇的趣事,忙取出玄塵墨筆,在離塵卷上補記了幾筆。抬頭望驚秋,準備埋怨幾句,卻見驚秋滿臉通紅,默不做聲。
大師兄無塵轉身,滿臉肅然,正色問煙雨道:“原來你是偷著下山游景!難怪你每次要我向師父代請巡山之命如此之勤!
還說獨自不成行,循往例需三、兩弟子同行才可。你知道我不喜出戶,派遣之命自然會交由你,你卻連驚秋也給誆出山來,不是巡山,卻是游景?”
無塵本就謙謹刻板,素來嚴謹師命,太虛峰眾弟子賞罰戒律皆為大師兄執掌,門人弟子下山之行在門下是件頗為約束之事。
煙雨頑顏道:“師兄忒也認真作甚,都是些陳年舊事了,我如今已經收斂了貪迷之心。
師兄你是不知,太虛山方圓五百里,大小山村,不下百余處。其中風俗異事各個不同,別有生趣,你不知道多有意思。
可還記得當年我們和東海門下的師兄弟們齊征大荒山?那里有一種魚身蛇首又有六足的冉遺魚?你不知道,其實我們太虛山左近也有,而且那里的村民…”
無塵早已頭大,嘩啦舉袖止住煙雨,斥道:“你這癡嘴!怎地還如孩童般癡迷頑戀之心不更。只要見著或憶起一件迷戀的事,就會連自己生辰八字都給忘了!小心我回稟師父,再不許你下山!”
的確,煙雨整日滿腦子除了各鐘奇怪食物,就是各地的奇景異俗,沒有什么事能使他不開心,也沒什么事情能使他真正的悲傷。
此時,他一不小心說出自己和驚秋相戀之時,常攜手偷偷下山遠近游景之事,也覺難為情,只得住了口,轉身立在驚秋身后。
無塵方欲以兄長之儀再責怪一番,礙于二人如今情面強忍住了口,只用不愿置信的嗔怒眼神望了驚秋一眼。
驚秋自是明白師兄這眼神是在嗔責自己:為何當初那個人人敬仰,謹慎律己的坤玉院大師姊會跟著這個“癡子”一起不學好。
仿佛將以往眾人給自己的“真”面孔以“假”的方式赤裸裸的暴露在大家面前。而望著煙雨,只有驚秋自己內心才知道這種“假”是自己內心真正的“真”!
驚秋婉言道:“師兄且勿添怒,先前我和煙雨雖確實也曾借故閑游,有違師門警律。
但每過一處,煙雨他都作過詳細記述,雖為癡迷頑劣之事,但我們太虛山左近的先年村衛編例早已荒廢,他徒然重新做了個詳普,日后師門若重整昔年巡護舊例,也好有個參照,可以算是將其功補之過了…”
無塵嗔道:“怎地連你也開辯著他!”
又回顧煙雨:“都是你起得好頭!”。
心雨片刻可讀懂天下間所有有情人內心的情戀意識。
凡真心情戀者,內心純一寧和,獨乎萬物天地之外,又融入天地萬物之內。但畢竟人有三六九等,情戀真假雖有定論,但情戀緣心的純一深淺卻各不相同。
心雨觀驚秋與煙雨之間的情戀不僅深純,而且賦有一種常人少有的天一契合,二人才婚不久,驚秋的歡樂愉悅卻透著一種天然肅雅,心雨能感覺到她先前獨處時的冷若冰霜與高高在上時的孤寂。
紅月戰戰兢兢,實不忍領眾人再往前走,她是如此的迫切要尋玄光才來到這里。可真正來到這里,立于這荒墟村口,卻不敢再往前一步。
蒼白的櫻唇,貝齒緊咬,因為她害怕看見心中最擔心的景狀會發生,可終于還是緩步沿著荒蕪山嶺,順由黑泥枯溪朝兩峰之間的山村走去。
很難想象這里在十二年之前是一個極美極靈秀的地方。四季溫和,綠水青山,翠崖掛滿了攀可通天的青藤,綠水靜藏著數不盡的肥美鱖魚,處處生長著千葉桃花樹。
村子的格局藏崖臥水,前溪后峰。
在這里,水牛,秧禾,風水車與花蓮藕,還有那打不盡的肉蛙,捉不完的游魚,幾乎是玄光兒時記憶的全部。
尤其是在仲春時節,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和幾個小伙伴們到村前的弄溪里摸魚抓蝦。再到望峰上摘滿筐的櫻桃,帶回去給爹和娘和伯伯嬸嬸們。
他們每年這個時節除了競相碾做村里的特產“桃花糕”外,還會用櫻桃和鱖魚做那酸嫩可口的‘櫻桃酸魚湯’。
在他十四歲之前,這里的每一顆青草,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家,都流淌著對生命仰頸暢呼的鮮活氣息!
可是如今,物是人非,野草荒涼,叫人悲心!
兩大山嶺由東向西交匯開來,交匯處形成一道狹長的崖腹縫谷,縫谷由內到外,有上到下有三大水堰。
堰,山間水庫也,三堰由外到內呈梯級分布,最外面的叫留水堰,中間半露出山崖的是碧桃堰,崖腹內狹長的叫浮萍堰。
外圍留水堰闊約百畝,是荷塘灣最外圍的村子屏障了。
圍堰的外層石堤雖有山泥植被緊固,但泥質甚少,大多為墨黑色玄石砌成。
堤坡下各處石縫中卻生滿玄鐵千葉桃,這些千葉桃樹不知是何異種,竟縱橫錯落,交織盤桓由這石壁中生長出來,在水堰大堤外緊緊盤固,顯然是保護這道山間巨堰之用。
堤坡下,玄鐵桃林叢里卻有九處隱秘的細小泉眼從玄鐵桃林碩大的虬根須叢中流出來。
各自蜿蜒向前不遠,便交叉匯成一股小溪,再蜿蜒向坡下流去,這便是那條小溪的第一層源頭所在了。
若在十二載前,外人由外遠遠望來,只見堤上堤外,漫坡都是繁盛的粉紅千葉桃花。
即便遙空舉望,也只見大堤桃林后連環兩層水堰,兩道粉林大堤和那露出崖腹縫谷半辟水域的第三層內堰,只道這不過是一個人跡罕至的野外崖腹縫谷罷了,實難想到這里面竟藏著一個與世隔絕,清幽活潑的小村灣。
即便有人見到外面縱橫阡陌的數不盡梯田莊稼,明知這里有世人居住,也只會猜想人之居處在溪水下游平坦谷地,很難想象這上游山腹之內竟有一絕世村灣。
如今,這水堰大堤上玄鐵桃樹早已凋零,只剩下無數虬枝黑椏。
左右山嶺上下,林焦田蕪,漫嶺黒木枯草,荒涼落寞,陣陣陰風從堰內吹來,這氛圍叫人不知不覺心中就愁苦起來。
驚秋等人來到在第二層水堰的外堤上,驚飛枯枝上一群黑鴉,這里已經步入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