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鳳坡坡頂,忽然罡風肆虐,吹得人搖搖欲墜。
少年乞丐坐在窟窿邊緣,本就有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眼下差些要跌落其中。
陳漢年眼疾手快,一把擰起少年的衣襟,將其往后一帶,這才幸免于難。
沒等少年回過神來,八九道身影如流光墜落在坡頂上,落鳳坡上又是一陣晃動。
“僅是看著眼前的景象便能將之前的戰況,甚至連白衣軍神的一劍仙人跪都推演到這般程度,這位公子倒是有些天資。”
陳漢年定眼一瞧,只見其中一人身穿紫色道袍,走出人群,朝著他緩緩而來。
少年乞丐好似看到了神仙人物,目瞪口呆,若非整個身子還被陳漢年擰著,估計要下意識的跪伏在地。
只見該紫袍道人清瘦如松,背后背負一柄并非是桃木劍的巨劍,劍柄呈現醒目的紅色,道人一頭青絲,唯獨兩鬢斑白,讓人難以一眼看出他的真實年齡,一雙好看之極的丹鳳眸子顧盼生威,叫人不敢輕易直視,道人步伐輕盈如蓮花綻放,加上之前神仙氣息濃郁的出場,當真是像極了從天而降的仙人。
陳漢年卻是如臨大敵,擰住蘇乞兒衣物的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更緊了幾分,只要情況稍有不對,便全力向后扯呼。
心虛的是,也不知道兩人到底能逃出幾步路遠。
仙氣飄飄的紫袍道人似乎一眼便看穿了陳漢年的心思,也不加以計較,一笑置之后平淡說道:“公子若是愿意,從今日起便可隨本真人修習劍道。”
陳漢年沒有被眼前這位定是高手無疑的紫袍真人,隨口一句便給高興的沖昏了頭腦,好歹是太莽的世子殿下,論劍道高手的數量,在武王宮內沒有一百位也至少有十來位,見慣了金山銀山的世子殿下自然不會被眼前忽然出現的一根搖錢樹給徹底迷住。
陳漢年沒有直接同意,也沒有一口回絕,而是反問了一句:“真人是何方高人?”
不說其余九國,就單單太莽一國,道觀之多不下千座,方外道人打底也是十萬人起,在陳漢年的認知中,他們大多以貧道自稱,敢自稱一句本道長的也寥寥無幾,至于膽敢在人前自稱一句“真人”的,更是鳳毛麟角,但凡能真正配得上“真人”兩字的,無一不是道門里頭的德高望重之輩,甚至不乏有道法修為通天的神仙人物。
天下道人近百萬,道觀數萬座,執牛耳者不過“天”、“人”兩宗而已。
陳漢年曾聽武王宮內專門負責看守禁院的白發老魁說起過道家的天人兩宗,獲悉兩宗里頭分別有六七位長老級別的大道士,不單道法高深,武道修為也高深莫測,被世人尊稱為大真人。
陳漢年說話的同時,眼光快速的在其余七名道人的身上掃過,除了其中一個身材不算胖但滿臉是嫩肉的道士看上去有些平凡之外,其余的六人個個精神氣十足,身上儼然流露著大宗派的傲人氣質。
紫袍道人雙手十指交叉,輕聲道:“本真人自伏牛山而來。”
陳漢年如遭雷擊,“伏牛山,你們是道家天宗?”
紫袍道人顯然對陳漢年的驚訝反應很是滿意,微微點了點頭,“正是。”
其身后的幾個該是他后輩的年輕道人,也都不由得面露豪氣的笑容。
唯獨一臉嬰兒肥的年輕道士反而是雙眼炙熱的盯著眼前俊逸公子哥身上的玉帶,好家伙,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錦衣玉帶呀,可要比山上任何人的腰帶都要來得好看百倍,就連師父她老人家的那條紫玉腰帶也差了點意思,都說太莽霸陽遍地是富貴人家,果真不假。
年輕道士心思百轉,又聽說霸陽女子多霸道,一下子跳躍到了若是進城之后被當地的大戶千金給瞧上了,非要嫁他,該如何是好。
紫袍道人很快就注意到了這名小輩的丟人現眼,忍不住嚴厲呵斥道:“李玉福,我帶你們來此是要你好好感受和推演戰后余韻的,你這是在作甚?”
在伏牛山天宗里頭做了十幾年枯燥的苦力活的李玉福當即收回視線。
不過等紫袍真人把目光從他身上移走之后,他便悄悄的努了努嘴,有腹誹抗議的嫌疑。
早在伏牛山的時候,眾多師叔師伯里頭,就屬眼前的這位最年輕的素罄小師叔對他最是不友善,甚至還曾一度將撞日峰上的十二金蓮始終枯萎的小部分緣由歸咎于他平時的照料不周,因為此事,師父還差些與他大打出手。
說實話,此番被安排下山,關鍵還是跟隨他最不喜歡的素罄小師叔,李玉福是百思不得其解,師父她老人家這么做不是相當于把他往火坑里推嗎?
從伏牛山到這太莽霸陽城外的落鳳坡,一路上他們七人都是有說有笑,沿途賞景練劍,好不愜意快活,至于臟活累活以及跑腿的事情,都得由他這個外人來做,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陳漢年多看了李玉福兩眼,覺著這個年輕道士有些可愛,不像其余的幾個,紛紛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陳漢年收回目光,旋即換了一張面孔,冷淡的說道:“我家風嚴得很,父親不讓我隨意拜師學藝,怕是要辜負了道長的美意。”
紫袍真人微微愕然,不曾料想眼前的這位公子哥在明明知道他是來自道家大統天宗之后,仍舊是給出了拒絕的回答。
身份為天宗六大長老之一的素罄真人眼中閃過一抹不悅,不單單是因為被陳漢年一口拒絕,還因為此子對他的稱呼上的不敬,竟然不稱真人稱道長。
“既然如此,本真人也不強人所難。”畢竟是極負盛名的天宗長老,姓趙名素罄的真人倒還不至于在一個稱呼上當真與一個無知后輩較真,他轉過身去同門中弟子說道:“一盞茶的功夫,好好感受一下武道巔峰高手的對決余韻,機會難得,可別白白浪費了。”
“是。”眾弟子齊齊應道。
陳漢年與兀自有些拘謹的蘇乞兒并沒有立馬避讓,反而是正大光明的偷師學藝,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陳漢年好歹有點武學基礎,勉強能看出這群天宗道士的厲害之處。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同樣身為天宗道士,那個名叫李玉福的年輕道士相比之下就顯得太過木訥滑稽了,一招一式全無半點霸道威猛可言,反倒像極了小娘子繡花,柔軟無力的很,惹得那紫袍真人滿臉的嫌棄,到最后索性不再去看這廝,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陳漢年初時也只是覺得滑稽可笑,不過很快他就收起了輕視之心,就眼前這個滿臉嬰兒肥的年輕道士的一舉一動,不禁讓陳漢年聯想到了太極劍。
年輕道士李玉福劍招緩慢綿柔,實則蘊藏太極四兩撥千斤的奧義。
當然,身為當事人的李玉福全然不覺,他只是遵照自己這么些年從青牛背睡覺漸漸悟出來的心得出招,搖搖晃晃很是舒泰,至于有沒有威勢,他半點都在意。
陳漢年臉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悄悄記下“李玉福”這個名字。
就在這時,紫袍真人忽然躍下了幾乎要深不見底的窟窿之中,大概過了五六個呼吸的短暫時間,他又重新飛回到了頂上,仙人之姿把蘇乞兒看得目瞪口呆,這一回他的眼眸中多了一些向往的炙熱。
趙素罄站定之后,兩只寬大袖袍依舊是飄蕩不止,他臉上神情稍帶譏諷,笑道:“傳聞都說許白魚是近三十年來穩居前三甲的劍道奇才,手中的魚吞蛟有望在九年后躍升為天下十大名劍行列,今日一見,我看也不過是夸大其詞,名不符實。”
有一弟子小心翼翼的問道:“長老師叔祖,此話怎講?”
趙素罄輕笑道:“你們可是瞧見這山頂都被削去了一個頭,整座山還被一劍刺出個大窟窿,便以為他許白魚就是無法無天的驚世駭俗啦?”
眾人面面相覷,盡管心里頭想點頭說是,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長老師叔祖話里頭帶了譏諷。
李玉福還在傻不愣登的胡亂比劃著,模樣著實是滑稽可笑之極,趙素罄干脆不去理會這個一路上都是丟人現眼的傻師侄。
有時候即便是精明如他,也著實是想不通為何那般驚才絕艷的廣寒師姐,偏偏收了這么一個沒有道根的弟子,倘若她門下有其余弟子也就算了,良莠不齊本來就是常有之事,可令人惋惜的是,這個廣寒師姐有且僅有這么一號關門弟子,一損俱損,沒有半點可以挽回的余地。
早些年,趙素罄也曾私下里勸說過師姐,讓她再收納幾名天資好些的弟子,以便將來傳承她的絕學三千青蛇,甚至趙素罄不惜忍痛割愛,愿意將自己座下的兩名天資極好的寶貝疙瘩轉贈給她,不曾想這個性子如名字一般寒冷的師姐非但沒有領情,反而莫名其妙是把他罵的狗血淋頭,說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那一日,素來對廣寒師姐都愛慕加敬重有加的素罄真人,與他心意相通的那柄天下名劍殺鯨轟然出鞘,一劍將伏牛山上一座用千年寒鐵鍛造而成的亭子劈成了兩半。
有心人不難發現,自從那次之后,同為天宗大真人的兩人關系越發微妙,雖說不至于水火不相容,但每次見面言語間都免不了一陣的針鋒相對。
愛屋及烏,同理也是憎屋及烏,在趙素罄眼中連帶著她的那個愚蠢弟子,也惹人厭煩。
就在一眾弟子都噤若寒蟬之時,李玉福沒有半點審時度勢的覺悟,回應道:“聽聞那個白衣軍神去年才入羽玄境,一年不到的功夫便能有如此一劍,點評為驚世駭俗半點不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