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休整后,辛西婭陪著伊莎貝拉返回課堂,羅丹則無事一身輕。
拿著高薪、工作還如此輕松,換做從前的他根本無法想象。
劍術、血脈之力、冥想修行都被他固定安排到晚上,下午時間反而空閑了出來。
該干啥了?
略一思忖后,羅丹拿出了昨日剛領取的劍匠信物,仔細摸索端詳了一番有了決定。
出門前,他特意用皮帶扣將“埃爾文“、”歐迪姆“牢牢扎在背上。
午后的光景,和煦的陽光為寒冷的冬日帶來些許溫暖,一座座五顏六色的氈包在粗獷的草原風吹拂下颯颯作響、仿佛在演奏著富有節奏的催眠曲。
整座營地彌散開一分慵懶的味道,部落中不少居民都從自己氈包里提了根小馬凳放在門前,瞇著眼睛安逸舒適地曬著太陽吹著風,看見路過的羅丹,紛紛咧嘴報以熱情的笑容。
在詢問巴魯克后,他愜意地瞇著眼,展開雙手捕捉風兒的脈動,踩著營地中鋪得整整齊齊的光滑石板路,鼻端時不時縈繞著牛羊等牲畜的體味,七拐八拐,不多時便來到營地最南端一座黃色的中型氈包外,也就是部落劍匠的居所。
隔著老遠他便聽見一陣“噠、噠、噠“的鐵錘敲擊劍刃的聲音,這聲音帶著特殊的韻律,莫名地便給人一種火花四濺、鐵水燒融的感覺,讓人覺得氈包內一定是位經驗豐富、值得信賴的長者。
鑲嵌著皮毛的灰色門簾捆縛在兩側,氈包大門亮堂堂地通著風。
“您好,請問雷克薩長老在嗎?“
鐵錘驀地停止了敲擊,一陣中氣十足的渾厚嗓音從氈包內傳來。
“有什么事情進來說吧!還得等一會兒!“
“那就打擾了?!?/p>
羅丹施施然進了氈包。
內外好似兩個世界。
頓時一股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情不自禁滿目通紅,感到了絲絲灼人熱意。
卻見這個偌大的氈包之內,一名光著膀子、渾身肌肉油光瓦亮的中年男人正背對著他。
氈包內同時還有一副飽受歲月摧殘黑沉沉的鐵氈。
一口散發著驚人熱氣的坩堝,其內隱隱有著橙黃色的金屬溶液。
一副正盛著熊熊燃燒木炭、火舌噴吐的熔爐。
以及五花八門的模具,鑄造錘,和在氈包內壁堆了一圈的刀劍斧弓各色武器。
其中最多的是護衛隊中常見的狗腿彎刀。
羅丹的到來似乎沒有對中年男人產生什么影響,他并未停下手中的工作,繼續自顧自地斜舉劍身仔細觀察,緊接著用特制的火鉗穩穩地夾住鐵氈上的一枚燒的通紅的劍身,干凈利落地將之放入盛滿冷水的大缸中。
只聽見一陣“茲茲“連綿不絕的爆響,一股股濃郁的水汽蒸騰而起,剎那間讓人有種置身于云霧間的感覺。
片刻后,中年男人停下工作轉過身來,用一塊臟亂的毛巾擦了擦手。
這簡單的幾個動作,羅丹卻看的目不轉睛,頗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他大概四十來歲的樣子,剃著半寸不到極短的一頭黑發,身量不高,肌肉精悍。
顴骨突出,狹長的眸子透著微光,頂著一個碩大的鷹鉤鼻,下巴及上嘴唇留著略顯邋遢的淺青色胡須,嘴唇極薄,有一絲刁鉆陰狠的味道。
盡管他眉眼彎彎露出一副和善的笑容,卻讓人感到生硬、虛假,好似帶著一張人皮面具一般。
他突然夸張地嘆了一口氣,用一副滑稽的公鴨嗓子吼道,
“哎喲,這不是昨天剛加入部落的小伙子嗎?你叫——“
“瞧瞧我這記性,羅丹,對嗎?“
“嗯,您沒記錯。”
“很抱歉,你來的不是時候啊,雷克薩長老剛好出門去采購一匹新礦石?!?/p>
“你有什么事可以先給我說說?!?/p>
不知道為何,羅丹莫名地對這個人有了一絲反感,或者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沒有在這中年男子身上找到屬于火石部落的紋身,這說明了什么?
這個男人明顯不是火石部落的子民。
頓時腦海中一個接一個問題冒了出來。
不過他很快遏制住紛亂的思緒,暫且將躁動的情緒壓了下去。
心中警惕上升卻反而笑呵呵地問道:“請問您是哪位?巴魯克酋長沒有跟我提過您呢!”
“哦,對了!“中年男人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像我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不了解我也很正常?!?/p>
說著他驀地伸手示好地說道:“鄙人克爾魯薩斯,忝為火石部落劍匠雷克薩斯老爹的助手。“
羅丹開誠布公地問道,“可是,你并不屬于火石部落。怎么能擔任如此‘要職’?”
“昨日剛舉行了儀式洗禮,你為什么不參加?“
對方嘻嘻哈哈地解釋道:“那也沒關系,也許是我堅定的向道之心將雷克薩長老打動,他破例收留了我。“
轉而用一種調侃地語氣說道:“我從你的眼神中看到了謹慎、擔心,你覺得我很可疑,不相信我嗎?”
“何必了?年紀輕輕的,為何要像老人一般敏感多疑。相逢即是緣分,你如果有什么疑問、困惑,我想我可以為你解答。”
健談而友善,卻無法徹底打消羅丹心中莫名的情緒,他只能盡量控制。
“也許是我神經抽搐,出現了錯覺?”
他嘗試著相信這個帶給他詭異感覺的中年人。
“其實也沒什么大事,我只是想來請教一下雷克薩長老武器的保養技術。“
說罷,他取出了劍匠銅像。
克爾魯薩斯只是微微瞥了一眼,
“真是難得,現在部落中的年輕人要不就是去放牧耕種和人談情說愛、忙著生育后代,要不就是加入了狩魔大隊奮戰在第一線,這些古老的劍匠傳承在他們眼里都快要腐爛發霉了吧?亦或者說無聊透頂,枯燥至極。“
”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人有這份耐心和毅力學下去?!?/p>
看他的神態語氣,并沒有嗟嘆或者譏諷,神情平靜,反而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觀者。
他的眼神隨即投注到了羅丹背負的雙劍之上,目光中閃過一絲精芒。
“既然你有這份心,那我們肯定不會辜負你。雖說雷克薩斯長老不在,但這些簡單的技術我也略知一二,你不妨將劍取下來,讓我看一看?!?/p>
羅丹猶豫了片刻,在他充滿期待的眼神中解下了雙劍。
克爾魯薩斯壓抑住興奮,依然迫不及待地接過。
他雙手依次輕柔地拂過“埃爾文”圓潤的柄頭、古銅色冰涼而充滿質感的劍柄、筆直而冷硬的護手,眼神陶醉,如同在撫摸情人的身體。
羅丹在一旁看著情不自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也有一絲欽佩,
“這才是真正的愛劍之人吧?”
卻聽他呢喃道:“這是一把有故事的劍。嗯,品質精良以上,刻有破魔銘文。”
這幾句話含糊無比,羅丹并沒有聽清。
說著他驀然閃電般拔出了“埃爾文”,燥熱的氈包內光影一閃、掠過一泓清泉,“埃爾文”赫然出鞘,鋒冷清寒。
在熔爐散發的橙黃光焰照耀下劍身顯得更加鋒利霸氣。
劍刃上行云流水般的花紋好似活過來一般,在光焰中蕩漾出一絲驚心動魄的蜿蜒弧度,好似在無聲地述說著神秘的過往。
克爾魯薩斯伸出粗糙大手酣暢淋漓地緊貼劍脊一滑而過。
“嗡、嗡——”
豁然間,“埃爾文”發出一陣悅耳的輕吟,悠揚、純粹。
原本死氣沉沉的劍,此刻卻透露出一股擬人化的歡喜興奮之感。
是的,如同白日夢游一般,羅丹明確感覺到了“埃爾文”在高興地歡鳴,好似雛鳳歸巢、
將遇良才。
“這——”
羅丹不禁瞠目結舌。
他也曾聽見“埃爾文“輕鳴,卻無現在這般隨心所欲、圓潤而毫無窒礙。
不禁對他的身份越發好奇。
克爾魯薩斯鄭重無比地將“埃爾文”放在了一邊的武器架上,面對著他似感嘆、似責備。
“劍是好劍,重十二磅,通體長約四尺,寬兩指,劍脊厚約一寸,劍刃輕薄如紙?!?/p>
“它由星星鐵摻雜著血翡石、魔紋鋼經過反復折疊鍛打鑄造而成?!?/p>
“難得的是對于魔淵的惡魔有著特殊殺傷力?!?/p>
“盡管歷經一百多年的歲月風沙,數不清的戰斗洗禮,卻依然鋒利不改,削鐵如泥?!?/p>
“可惜,遇主不淑,完全不把它放在心上,不懂得珍惜。有了一些瑕絲”
羅丹順著他的目光,全神貫注果然發現了光滑劍身上幾粒斑駁的黑點。
“真是暴殄天物,實在讓我看不下去!”
“用的時候撿起來,不用的時候便拋諸腦后。從來也不會它護理一二?!?/p>
“要知道對于一名劍士而言,劍即第二生命。所以你還只能算一個力者。“
“一把寶劍,在真正懂他的人手里,能夠發揮出驚人的戰斗力。“
“而在你手中,只能說是寶物蒙塵,他若是有靈,也必然會棄你而去。”
聽罷,羅丹不禁微感窘迫愧疚。
在他眼里劍器再好終究是外物,比不得自身力量增長來的實在。
但確實也不該“虐待“他們。
數落完畢,克爾魯薩斯又拔出另一把單手劍歐迪姆。
劍身長約三尺三,比“埃爾文份量輕上不少,薄如蟬翼,劍身也更窄,同樣覆有云紋。
它有著牛角一般的護手,握在手中不偏不倚,輕巧迅捷,品相不凡。
他照理先評判了一番,羅丹再次遭受數落。
天際審判團審判官的佩劍又豈是凡鐵?
看到他,羅丹就難免想起那健碩的老人利維坦,心下黯然。
克爾魯薩斯評點完雙劍,并沒有流露出任何貪戀之色,仿佛剛才那一臉陶醉的人不是他。
“既然身為劍的主人,那你就有責任保養它們?!?/p>
語重心長地說完之后,他從氈包內的柜子里搜出了一瓶香水大小的油脂。
接下來,羅丹在他的指導下,親力親為地把這“劍油“為”埃爾文“以及”歐迪姆“兩劍細心地涂上。
涂抹不同位置的份量、均勻程度、保養頻率等等講解的巨細無遺。
弄完之后,注視著兩把靜靜躺在武器架上似乎有所不同的寶劍,一股欣慰、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這‘劍油’還有嗎,能不能多給我一些?“
面對羅丹的請求,克爾魯薩斯高深莫測笑道:“它可是火石部落劍匠的秘傳技藝,又不是什么大路貨說有就有。“
“為何不系統學習一番,嘗試親自調配劍油?既然你選擇了劍匠的道路,擁有這個銅像,那雷克薩不會拒絕你的請求?!?/p>
“如果學有所成你也不用再向他人索求?!?/p>
“而且,劍油可不僅僅只有護理劍器這一種類型,還有許多具備神奇效果的劍油?!?/p>
羅丹腦海中閃過曾經與林肯交談的細節,驀地脫口而出道:“屠靈油?”
克爾魯薩斯聞言眉毛一挑,詫異道:“嗯?你從何處聽到這個名頭?不瞞你說,屠靈油也屬于劍油的一種,是由劍匠精心調配出來針對靈體魔物的圣品,能夠大幅度增加武器對于靈體的殺傷力。”
“大幅度“這個詞瞬間打動了羅丹,試想一下原本需要費盡心力才能破開魔物防御的武器,涂抹這劍油之后突然銳不可當、屠殺魔物如屠豬狗,那是何等美妙的感覺。
尤其是在面對曾經遭遇到的傲慢之惡魔這等天然身披重甲的魔物。
略微憧憬了一下,他又想到既然劍油是部落秘傳,那么林肯又為何能夠制作?
好奇心驅使下脫口而出問道,
“這些調配方法難道只有火石部落劍匠掌握著嗎?其他部落沒有?部落以外了?“
“都說是秘傳,每個部落掌握的劍油均是獨一無二。但因為各種原因,外界應該也有流傳,不過不如部落劍匠傳承完整,大致算是一些弱化閹割版?!?/p>
“等到雷克薩長老回來,你可以向他提出研修申請。”
“身為部落外人,我是無法掌握這個秘傳,但是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p>
“部落劍匠這門傳承,為何不干脆叫鐵匠。“
”因為武器鑄造并非它的核心,無論獸人們如何努力,但在鑄造這一塊始終要比起天賦超卓的矮人差了一截。“
”而這門傳承能夠歷經千年屹立不倒,劍油可謂功不可沒,稱得上它的立身之本,也是其獨特魅力之所在?!?/p>
“劍匠、劍匠,準確說起來是劍油調制之匠師,絕不像聽上去那么簡單,經過千年發展自有其精深獨到之處,同樣研修的過程難度匪淺,讓大部分沖動熱血的部落年輕人打起了退堂鼓?!?/p>
“如果你的確對劍匠感興趣,那我建議你專精劍油調配這一門便可,武器鑄造淺嘗輒止。
劍油的調配是一門手藝,武器的鍛造又是另外一門,人的精力總歸有限,我不建議你學習太雜,專注一門即可?!?/p>
“畢竟你的主職是劍士、是力者,而非鐵匠?!?/p>
“你說是不是,羅丹小子?”
羅丹聽罷心潮翻涌頗有些感動,不管克爾魯薩斯究竟是什么身份,這一番推心置腹的分析建議卻是非常中肯。
但他一個外人又為何了解的如此清楚?
說完這席話,克爾魯薩斯又不聲不響地進入工作狀態,為剛才的劍刃打磨、拋光。
伴隨著“噠、噠、噠”的鐵錘敲擊聲,羅丹陷入短暫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