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在不斷變化,人類在不斷進步,吸血鬼也是,也許用進步并不準確,而是進化。吸血鬼并不是食人獸或者撒旦,它只是有著某種特性,嗜血是我們生存的必須,但并不意味著我們就喜歡殺人,更多時候,我們希望與人和平共處并且相互依存。”
“我很樂意把吸血鬼想成我所不了解的一種生物而非魔鬼。但是我對您說的話仍然持保留態度,依存是存在的,但未必是相互的,人類并不需要吸血鬼。”
“由此可見,人類是多么的自私呀。”他發出一種類似于詠嘆調的聲音。
我反唇相譏“難道吸血鬼就不是這樣了么?沒有情感,接近人的目的只是吸他們的血,然后再把他們拋入地獄。”
“所以說吸血鬼和人是近親啊,對不起,我并不想和您爭論,我只是想講個故事給您聽。”他舉起酒杯,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我會盡量控制自己不和您較真,但我希望您別說得太過火。”我笑著說。
他聳聳肩:“好的。”
“我剛才說到哪了?13號,對,就是13號。其實也正如您所說的,13號并沒有任何特殊意義,只是人們把自己一廂情愿的意思強加了上去。但,選擇13號的人,要么是麻木不仁,要么就是卓爾不群。所以我喜歡盯上他們,前者我可以喚醒他們的心靈,后者,我可以消遣他們一下,無論哪種,都是娛人娛己的小把戲而已。”
“別急,聽我說完。”他直視著我的眼睛毫無畏懼。
“我前面也說過,吸血鬼也在進化,而這進化的最大表現就在于,我們的目的在于吸血,不在于殺人。這樣就可以把傷害減小到最低。”
“聽您的口氣,好象做了個多么了不起的善舉似的,可說到底還不在殺害人么。”
我不知道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還是不想控制。
“吸血是我們生存的必須,我不否認這一點,而我們吸去的血,除非特別有意,否則是不會對人類的身體造成傷害的,您應該清楚這一點。人們為什么不能做出一點犧牲呢?”
“犧牲是建立在自愿的基礎上,而自愿則意味著……”他做了個制止我的手勢,雖然這極不禮貌,但在此時看來卻不那么窩心。
“和人一樣,我也喜歡比較有規律的生活,有那么二到三年間,我隔三差五就來到這里,坐進柔軟的沙發,花上一兩個鐘頭觀察13號臺的人。令我感到幸運的是,那里從來沒有空過。然后再花上一兩個鐘頭接近他們,最后,達到目的。”
“雖然說起來有些自大,但事實的發展一般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一些人離開后生了一場病,在床上躺上一段時間。這對他們并無壞處,肉體欲望的減低可以喚醒心靈,一時的思考往往會改變他們今后的日子。而另一些人,則感覺做了場惡夢,記起了一些忘卻很久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都會照他們所想而進行的。我坐在柔軟的沙發里,看著這一切,很怡然自得,我并不覺得我是在做壞事。”
“所有的惡行都是打著這樣或那樣的幌子。”我在心底惡毒的說。
“只要我來,必定會做那件事兒。”可能他注意到我對“吸血”的反感,因此很聰明的用了個晦意的字眼兒。
“但有一天我沒有,那天我看見了她。”
“她和別人不同,眼里既沒有茫然失措的麻木,也沒有目空一切的狂妄,滿滿的盛著興趣和故事,故事釀造了興趣,而興趣則為之增加更多的故事。”
“她不象一般人那樣靠著或干脆陷進沙發里。她總是很昂然的坐著,目光堅定而明亮,掃向每一處。她也會點酒,但不是紅色,那種象血的顏色,而是白的、藍的、綠的,清新無比,有種生命的感覺。”
“我很想和她說點什么,但開始的幾天里她的目光中只寫著觀察,而沒有交談,所以我不敢造次。我承認我被某種難以表達的東西所左右,這對于一個吸血鬼來說是不可能的。”
他啜了口杯中的酒,停了下來。
“后來呢。”我已經陷入了這個故事之中,忘卻了和他爭論。
“后來,后來有一天她坐到了前臺,您剛才所坐的位置,這似乎也是個不成文的慣例,坐在那兒就代表交談和其它什么。于是我湊了上去,她看見我,笑了起來,我敢發誓,這是世界上最美的笑了,它沒有任何目的,全是透明和干凈。”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臉上蒙上了一層懷念和憧憬。
“我在考慮應該如何開口,倒是她先說了話”“‘要放假了,準備去哪里玩?’”“我想起很快就是五一了,一個中國人休息的大好機會。這本身沒有什么可驚奇的,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她和我說這樣的話,就好象我們認識了很久,或者說剛剛結束了一段談話,重新開始一個輕松的新話題。”
“我搖搖頭,表示等著她的下文。”
“‘我想去蘇州,一個人去,可是我的母親不同意,她要求我再找一個女伴,可是,我找不到這樣的女伴。’”——鵲橋仙回復[16]:“她皺了皺眉,一副苦惱的可愛樣子。”
“我笑了笑‘干嘛要女伴呢?男伴不也一樣么。’”“她沒有接我的話,眼睛里突然透出狡黠的光來,其勢之猛,其勢之突然,令我大感意外。”
“‘您可以借我一根肋骨嗎?’”
“這句天真無邪,如同清泉甘露般的話語竟是這么的可怖,連我這個吸血鬼都不禁心寒。”
“肋……骨……”
“當時的我就像您剛才一樣發音,而她繼續笑著,仍然透明而干凈。”
“‘是呀,左肋的肋骨,您一定看過《圣經》,我可以用她做個女人,然后陪我一起出去,您不用擔心,回來以后我就還給您,我保證。’”“這話聽起來一點也不象開玩笑,我甚至感到汗毛的乍起,左肋有種不安的感覺,好象會伴隨她的話跳出身體一樣。”
“為了抵御這種感覺,我用盡最大的努力挖掘出自己心底的欲念,吸血的欲念,我點了一杯酒,然后遞了過去。”
“看起來只是一瞬間,而我卻耗盡了體力,您知道,吸血鬼是有魔法的,我把所有可以集中的魔法都注入了進去。平時,我是不會這樣的,而對她,我不得不這么做。”
“她接過酒,沒有馬上喝,而是繼續問道‘好不好嘛?’眼中的狡黠被熾熱所替代。”
“‘啊,對不起,我,不知道該如何借’”“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如果她不高興,那我豈非白費功夫?可那天我的運氣實在好。”
“她并沒有生氣,將酒一飲而盡,用一種半嗔半怒的口吻說:”真小氣,我又不是不還!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接下來就簡單的多了。”
“你……吸了她的血?”我睜大了眼睛,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復雜極了,憤怒、恐懼和希望交織在了一起。
“我是這樣想的,可是,我沒有做,或者說,我沒有成功。”
“這是什么意思?”
“我,吻了她,然后就昏睡了過去,仿佛是我中了她的魔法一樣。”
“嗯?”
“我一直睡到了天亮,陽光溫暖而燦爛,而她,早已走了,還付了帳。”
“等等。”我也打斷了他,以一種興奮而洞燭其奸的口吻大笑:“您的故事真精彩,可惜您忽略了最關鍵的一點,這可是致命的錯誤喲,吸血鬼是不能見太陽的。”
他大笑起來,比我笑得還大聲,真可惡。
“我剛才不說了么,現在的我已經是個人了,而從什么時候開始呢?就從那一天開始。我也很不解,我也很驚訝,當陽光照在我身上時,我真的以為在做夢。而您知道,我們是不會做夢的。到底這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只有到我見到上帝或者撒旦的時候才能知道。”
“難以自圓其說,不過么,還是個不錯的故事。”我盡量文雅的點著頭樂。
“從那之后,我時常會感覺到這里痛。”他用手按住左胸,英俊的臉上微微抽動,“我想,她是真的借走了我的肋骨。沒有肋骨的感覺并不好受,我一直在等她還我,可是已經一年了。”他放下手,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如果您見到她,請代我告訴她,我在等她,還我的肋骨。”他說這話時很認真,不象是開玩笑,或者說,他的演技實在高明。
“為什么您總說我見到她,我為什么會見到她?就算我見到她,我又怎么知道是她呢?”我一口氣連著問。
“您一定會見到她的,如果您相信我的話,而且我也知道,您一定會相信我的。”
他微笑著靠近我,帶過一縷迷人的氣息。
“我想您還漏了一點,故事沒有結束,您為什么沒有機會了?這個問題讓我提出可是個殘破哦。”有機會能奚落一下如此英俊的男人也是件樂事。
“沒有什么,只是想改變一下生活,沒有理由的去做一個決定,不也是人類的特性么。”他笑了笑,指了指天窗:“您看,天已經亮了,我該走了。”
“那就為這個故事做個完美的結尾吧。”
“肋骨是用來保護心臟的,失去了肋骨的心會痛,會受傷,為了不讓它流血,必須找回這根肋骨。”…CHARMINGBAR的一夜就伴隨著這句話而結束,看起來有些失真,不過這才是生活的本色,我們并不是活在故事里的。
如花美景,似水流年,離寫這篇日記已經一年了,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火災,CHARMINGBAR已經徹底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但記憶是那么清晰,就象我才剛剛離開似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真的相信了他的那些話,也許是心理作用,從那以后我時常看到用手捂著左胸的男人,臉上都有那種微微抽痛的表情,我想,他們大概也是些“從良”的吸血鬼,在尋找被借走的肋骨吧。誰知道要用多久,自從他們從良開始,他們就放棄了永生,十年、二十年、或者永遠,不過只有要希望在,人生就有了答案。
方清彥于2001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