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玉追著走下樓到了后院,院子里不少武槍弄棒的,還有幾個身形瘦削的男子在琢磨唱腔,他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看到程驚鴻正和一女子糾纏不清,他眸中的目光越發清冷下來。
姬明玉走近,驚擾了正在說話的兩人,能看出程驚鴻的臉色有些僵硬,旁邊的女子看到姬明玉,臉上飛快掠過一抹驚訝,繼而施了一禮。“想必大人便是公子玉了。”
姬明玉抱手回了一禮,“正是在下,清河郡主今日來可是聽戲?適才在前廳未能碰面。”姬明玉這話是有幾分針鋒相對的情緒的。你一個郡主來看戲,不去前廳到后院來干嘛?偏偏還偶遇了程驚鴻!你是瞎了嗎?看不到他身上貼著長公主的標簽?!
此時遇到清河郡主,容不得姬明玉不多想,他才遇到驚鴻幾次,幾乎每次都能看到這個女人,這是不是不正常?
京中女眷嘴碎,封逸君雖然可以在朝堂上大展威風,到底是個女的,有女人的地方,最不缺德就是八卦,想來封逸君對程驚鴻的心思,暗地里早就傳遍了。所以,王菲此刻就是在裝傻,她蓄意作何?
別說她看上了程驚鴻,想在他這個玩慣了人情世故的人面前遮掩不屑的情緒,還太嫩了!
聽到姬明玉的話,王菲略一思索,臉色有些難看起來,索性也就不在裝了。“本郡主有事,先行一步,他日再來叨擾驚鴻公子。”說完,她懶得再同姬明玉行禮,轉身就走,姬明玉倒是紳士地施了一禮,“恭”送她離開。
別人有過錯是別人的事,他要嚴苛律己禮數周全,否則豈不是和那些人一樣上不得臺面了?何必拉低自己的格調。
程驚鴻看出了清河郡主負氣離開,原因正是因為這個公子玉。他皺起了秀俊的眉,抿進嘴唇,剛要開口正對上他清冷的雙眸。
猶豫之后,他還是說了出來:“姚小姐是位好姑娘,希望公子珍惜。”
哈哈!姬明玉真有冷笑的沖動,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比自己高出半頭的男子,道:“天下的好姑娘多了去了,剛才的王姑娘在驚鴻公子眼里想必也是頂好的,你說,我是不是也要珍惜?”
他在懷疑自己腳踏兩只船?王菲那樣刁蠻的女人他可看不上眼,連做戲都覺得委屈自個兒!
程驚鴻一怔,眼里醞釀出怨怒,姬明玉看在眼里,倒覺得這人才有幾分可愛之處,至少封逸君那女人沒有單相思不是。可惜,火候還不夠。
“驚鴻公子又是站在什么立場來勸告我呢?”這話問得程驚鴻張口結舌,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回答,他同兩位小姐都非親非故,甚至連朋友的關系都甚為勉強。
程驚鴻想死封逸君的笑鬧,不難看出那份微妙的感情,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家老爺原因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戲子?
他給不了她什么,所以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奢望,可是這一刻,真相在青天白日里捅破,他為何還是會不受控制的難受?
“抱歉……驚鴻多言了。”他轉身就要離開,逃避的行徑讓難得有情緒的姬明玉微微蹙眉,一個人的懦弱往往來自于生活環境,他可以理解,卻無法贊同。明明他也是有感情的,邁出那一步真的就那么難嗎?古人雖然迂腐,可也有為了愛不顧生命的,難道,門第之見比生命還難以逾越?!
或者,他對封逸君的愛還沒有到達奉獻生命的地步!
“留步!我來是要同公子解釋,我與姚姑娘沒有男女之意,我和她只是很好的朋友。告辭!”程驚鴻不是王菲,他來找程驚鴻除了試探和刺激,還有解釋,他怎么能讓他就這么走了?再怎么說,該走的也是他這個局外人。
如果他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他也還是這樣的回應,姬明玉覺得,這件事他管不了,想讓一個烏龜從殼里伸出腦袋,別管是利誘還其他,首先都是它愿意,程驚鴻現在,沒有絲毫伸出頭的覺悟,他說再多都是白費力氣。
姬明玉從后院出來,看到在門口站著等他的封逸君,封逸君看到他來,翻了個白眼兒,“才出來啊!”抬腿就走,腳落地的瞬間打了個趔趄,姬明玉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懷里扶著。
“站了多久了?”腿都麻了,也不知道挪挪地兒,旁人都道她高高在上,熟悉的說她沒心沒肺,其實呢?她又是這樣重情。膚淺的人,怎么能透過她的重重偽裝看到她最真實最美好的內心,如她這般,要找個體己人,難啊!
姬明玉看她沒有回話,只是嚷嚷著:“你別動,讓我適應一下……哎呦!真麻了!”她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姬明玉看著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追問了,到嘴邊的那句“你怎么不進去”改成了“活該!”手上扶得也越緊了。
“哎我去!我也不知道站這么一屁會兒還會腿麻啊!還真是平日里被嬌養慣了。”封逸君嘴里罵罵咧咧,市井俗語一串跟著一串往外蹦,勉勉強強地被姬明玉攙著遠離了門口。
只要和封逸君單獨在一起,他總要被路人看猴戲,他站在好像都習慣成自然了,你看看,他又被人行注目禮,這不一點怨氣都沒有。
有誰知道,鎮國公主今天在一個戲坊門口失魂落魄站到腳麻?史書上不會記載,路人們也不會曉得緣由。
落葉颯颯,菊知秋,寒風瑟瑟中,誰曾憶起婀娜女子落寞的背影。
未到達邊關的封云行至荒涼官道,一路無言,他看著京都剛剛傳來的書信。
封逸君又去找他了,還和姬明玉舉止親昵。字條在他掌心化作粉末,他此刻急需一個突破口宣泄心中的憤怒!
此次離京本在意料之外,那么短的時間,他盡可能布置好了一切不愿她多做操勞,哪怕他知道,在這難得的自由時日,她會想盡辦法離開自己!
他可以容忍年幼時她對柳嘆的愛慕,也可以容忍她對那個像極了柳嘆的人一見鐘情,更可以容忍她和一個男子關系親密,但他忍不了她有事瞞著他,開始對他心生嫌隙,開始對他防備避諱!
這么多年來,他盡一切努力成長,恐怕晚了一步被人欺辱,他對自己的逼迫,對自己的克制,只換回她幾句贊賞,好像心中就很滿足嗎?不!他不是!他一點也不滿足!只是他們之間橫亙著倫理,如今最能束縛他身體里野獸的鐵鏈崩潰了,他還有什么理由繼續隱忍?!
他對自己殘忍太久了,也并非他所愿,所以……封逸君,如果這次你不能離開,那么,就永遠留下吧!生由他定!死由他令!一切!都交由他掌控!
他攥緊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舒展了掌心,粉末落在桌幾上,抬手遮住有些陰騖可怕的面容,嘴臉揚起一個弧度,扯唇笑出聲,低沉諷刺的音質在馬車里幽幽回響。“我說過,姐姐,你會后悔的,會為你那樣對我后、悔、的!”
“戒備!”馬車外突然響起姚羽晨的聲音,封云起身,墨黑的衣袍好似都染了他冷冽的氣息,他掀開簾子,飛身上馬,腰間左手拿著長劍,拇指出停留在劍柄處,隨時準備推開顯露鋒芒!
該來的總會來,就像他知道離開上京沒有束縛的封逸君會想盡辦法把自己嫁出去,就像他知道自己忍受不了她的遠離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就像他知道不入流的封敬會趁機耗費巨資買兇殺他……
如果那超出預想強烈的情緒波動可以不算在內,一切都沒有脫離掌控,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