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煙心里咯噔一跳，這聲音正是記憶中那位極疼愛孫女的納蘭家老爺子。
納蘭鵬耷拉著臉，挪著步子湊到納蘭煙身邊，頗有些難為情地道：“小煙，爹一向疼你，待會兒可得說點兒好的啊。”
老爺子的脾氣一向不好，幾個兒子都沒少在他手底下挨揍，納蘭鵬看著身邊不再癡傻的侄女，心里多少還是有點高興的。
納蘭煙沒有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斜了一眼納蘭鵬，舉步走進竹林。
她是真的很想見納蘭家老爺子。
納蘭鵬苦惱地抓抓頭發，老爺子這段時間雖然一心閉關不問世事，但不代表暴脾氣就不見了，萬一知道門外發生的事兒，他肯定少不了一頓胖揍了。
但老爺子發話他又不敢不聽，只能挪著小步子跟在納蘭煙身后，想著能拖一時便拖一時。
納蘭煙剛走到竹屋外，木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一身麻布長袍的老者出現在門口，正含笑看著她。
老者身上沒有之前吼出那一句話時的凌人氣勢，相反卻如同一個普通老人一樣，周身氣息平和安逸，看著她的目光慈祥而溫暖。
或許是這種視線于原身太過熟悉，納蘭煙心底那一絲緊張漸漸消散，低聲喊道：“爺爺。”
納蘭奉天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想到曾經這些年孩子盡管在他寵愛下卻依舊整日……
這孩子眉眼長得像她娘親，鼻子挺直漂亮長得像她爹爹，納蘭奉天想到自己大兒子和大兒媳，眼眶不爭氣的紅了，伸手輕輕拍了下納蘭煙的頭，聲音顫抖：“好了就好，沒事了就好，這些年爺爺還是苦了你了。”
納蘭煙能感受到老人對原身的疼愛，回身攙扶住老人的手臂：“爺爺，我……”
話才剛出口，納蘭煙臉色驀地一變，凌厲眸中醞釀出滔天風暴！
“小煙？”
納蘭奉天察覺到納蘭煙突然冰冷下來的神態，不由得陰沉著臉問道：“可是這次回家有誰欺負你了？”
納蘭煙壓下眸中翻滾的情緒，抬起眼睛對納蘭奉天笑了笑：“爺爺，沒人敢欺負我的。”
看著這孩子眉目間流露出的自信和淡然，老爺子仿佛看到了他那在軍營中運籌帷幄的大兒子，納蘭奉天重重在她肩上拍了下：“好！我納蘭奉天的孫女誰要是敢欺負，老子第一個送他上西天！”
始終不敢說話的納蘭鵬聽到這話就差當場給老爺子跪了，他以前雖說沒欺負過這孩子，但對其他人的動作也權當沒看見，這么想起來，納蘭鵬覺得自己也挺渣……
納蘭奉天說完就將視線轉在一臉心虛的納蘭鵬身上，臉色有些陰沉：“納蘭鵬。”
納蘭鵬頭皮一緊：“……爹。”
納蘭奉天目光陰沉地看了他很久，在納蘭鵬快抵不住壓力的時候，老爺子疲憊的聲音說道：“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惹事，你大哥是怎么維護你的嗎？”
納蘭鵬心臟如同被人一把狠狠攥住，窒息地疼，窒息地難受，僅僅聽到大哥這兩個字，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
他怎么會不記得。
他們納蘭家的人都長得好看，從小就一個個唇紅齒白的討人稀罕，但偏偏出了他這么一個怪咖，又高又壯還有點黑。
從小對他最好的就是大哥，每次闖了禍總有大哥幫他收拾爛攤子，最嚴重的一次，大哥因為他挨了爹一頓鞭子，皮開肉綻。
納蘭鵬埋著頭不說話，心里難受，大哥對他這么好，他為什么對大哥的孩子……那么不好？
“你仔細想想吧。”納蘭奉天面無表情地說完這幾個字，牽著納蘭煙走進竹屋，途中沒有再看一眼納蘭鵬。
納蘭奉天身為一家之主，他縱然再疼寵納蘭煙卻也不能時時刻刻將她帶在身邊，并非沒有處置過那些不肖子孫，但有什么用呢？
納蘭煙受了欺負不知道喊疼，受了委屈不知道喊冤，甚至就連安排在她身邊的護衛竟也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被老二換掉了。
老爺子虧欠這個孫女太多，如今看著她病情好了，只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對她更好。
只是……
老爺子關上竹屋門，拉著納蘭煙坐到椅子上，問道：“小煙，戰王爺對你好不好？”
“好。”納蘭煙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方才心頭升起的滔天怒火還未平息，如今看著老爺子眉間掩不住的疲倦之色，斟酌一番，說道，“爺爺，我拜了一個師尊，瘋傻之癥也是師尊幫我治好的。”
“我想著小煙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高人。”納蘭奉天心中對此人唯有滿心感激，“什么時候能讓爺爺見見嗎？”
納蘭煙搖了搖頭：“師尊近些日子不太方便。”
納蘭奉天也不強求，看著眼前病情全好之后出色無比的孫女，聲音有些微的哽咽：“待爺爺跟你師尊說聲謝謝。”
“爺爺。”納蘭煙抬起頭直直看著老爺子的眼睛，斂去笑容，“您如今的身體狀況，您是知道的吧？”
納蘭奉天身子一頓，看著孫女那雙認真清澈的眼睛，最終卻還是咽下了到嘴邊的托詞，端起旁邊的茶杯沉默了下來。
沉默就是默認。
納蘭煙突然攥起拳頭猛地砸在桌子上，上挑的狐眸中一片狠戾：“爺爺，這十六年來的記憶我一刻都沒少，說我沒有怨恨是不可能的。”
納蘭奉天身子一震，抬眼看著眼前的孫女，狠戾冰冷的神情有些陌生，心中愧疚卻更深，老爺子想喝口茶壓下心底翻涌的情緒，手卻抖得將杯蓋掉到了地上。
杯蓋碎裂的聲音刺耳又難聽。
就像是一直堅持支撐著的什么東西，也跟著碎了。
納蘭奉天靠在椅子上，沒有喝茶卻已是滿嘴苦澀，望著地上碎成幾片的蓋子，艱澀道：“小煙，以后在戰王府好好過日子。盡量別……別回來了！”
老爺子最后四個字緊咬著牙關說完，手上的茶杯被他攥在掌心化為了一堆碎末。
納蘭奉天一生縱橫恣意，誰曾想到如今晚年卻落到一個連竹林都出不去的下場？！
納蘭奉天一生尊貴霸道，誰曾想到如今晚年卻連自己最疼愛的小孫女都護不住？！
茍延殘喘至今，只是想親眼見到孫女在戰王府活得好好的，如今人見到了，他也放心了。
納蘭奉天取下食指上的空間戒指，這里面裝著的是他最后能給予這孩子的東西了。
這一刻，就算是血狐也無法不動容。
納蘭煙閉了閉眼，這一刻不再單純的只是為逝去的五小姐報仇與盡孝，她現在是納蘭煙，浴火重生后的血狐納蘭煙。
納蘭煙睜開眼，一把按住老爺子要抹去血契的手，眸中堅定冰冷：“您的病，我來治。納蘭家，我來守。我會讓那些吃里扒外的王八蛋把這些年吃進去的全給我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