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皇后的難堪,皇上根本不予理會,只是轉過身,直勾勾的盯著物華。
聽到右相這話,這才將目光移動開去。
那陰霾的眼神,冰冷的毫無感情。“右相,所為何意?”
“正如淑妃娘娘所言,四殿下與我曲家無怨無仇我曲家為何要加害殿下?”右相沉聲辯駁。
淑妃不住冷笑,轉過頭只字未言。
臣弒君,乃是誅九族的大罪。物華雖說與右相關系算不得很密切,但名義上畢竟還是父子。若是物華被定罪,曲家絕對逃不開。
“事已至此,你還有何話可辯解?”皇上將桌案上另外一半的斷箭拿起,用力甩到了物華的身上。發覺皇上實在憤怒的很,右相只是蹙眉瞧著物華。
身上一痛,物華默不作聲的伸手將兩支斷箭拿在手中,在眾目睽睽之下,合攏在一起。眾人愕然的瞧著她,實在不是很明白她如此做的意思。
“陛下,此物雖刻著微臣的署名,卻并非微臣的箭支。”
眼看物華竟是還想狡辯,皇上長袖一揮,打掉封勁手中的箭簍,唰的一聲,箭簍之中的箭羽散落一地。
“五十支箭,獨獨你這里少了兩只。你還有何要說的?”
物華不卑不亢的與處于暴怒的皇上對視。放下手中的斷箭,從滿地的箭羽中抽出一支。封勁眼神微瞇,不著痕跡的向著皇上那方走了一步。
在眾人矚目之下,物華的動作很慢,手指停在箭羽三分之一處,左右扭動片刻后,用力折斷。
封勁凝神望去,這才瞧見那支箭羽被物華這么從中一折,竟是輕巧的分成兩截,從側面瞧去竟有一個小小縫隙,竟是空心的。
正巧物華抬頭望著他,啟唇道。“勞煩封統領。”
皇上瞧著如此場景,一時平靜下來,用眼神示意。
封勁微微點頭,模仿著物華先前的動作,如此下,竟真在他手中分成兩截,他不免走至物華身前將斷箭抓到另一只手中,在手中左右掂量了片刻,這才發覺此箭比之斷箭要輕上不少,多試了兩支,皆是如此。
就在封勁與皇上對視時,又聽物華道。“想必封統領已經試出來了,微臣的箭支與平常箭支有多處不同,尤其重量要比其余箭支輕巧不少。”物華停了停,高聲道。
“至于為何少了兩支箭支,這乃是巧合。微臣的其余兩支箭羽在第一日之時,便已經遺失。還請陛下明鑒,還微臣一個清白。”
“還望皇上明鑒,還小兒一個公道。”右相順勢求情。
封勁眉頭一動,不動聲色的瞧了瞧皇上的神色,淡淡的開口問道。“不知物華公子那兩支箭支遺失,可有報備?”
物華抿了抿唇,搖了搖頭,反問道。“難道狩獵之時,諸位同僚的箭支都未曾有過耗損?難不成個個都要報備一番?”
封勁被這話一噎,只得再問。“那物華公子此間可有同行之人?又是遺失在何處?”
還不等物華回答,淑妃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淚痕,聲音柔柔卻一針見血。
“一支普普通通的箭支,不知物華公子為何要送去改造?”
不等皇上將目光移動到物華身上,物華已經不慌不忙的接口。“微臣不善騎射,若用普通箭支也不是不可。只是如此一來,便沒什么準頭。”
她目光閃爍,苦笑一聲。“此次圍獵,微臣實在不想落個空手而歸。”
物華說的坦蕩,反倒讓人糾不出錯。
皇上目光在物華的面上不斷流轉,凝視著出神,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那目光實在壓迫感十足,若是平常人,怕早在如此氛圍汗流浹背。
“更何況。”在皇上的目光迫視之下,物華不退反進。“微臣的那兩支箭羽在第一日便已經遺失。”
“是在林中遺失。”她頓了頓,又道。“臣第一日,曾在林內碰上一只四米巨蟒。”
“巨蟒?”皇上聽到她如此說,眉頭一皺。上下掃視著物華,似乎在衡量著物華話中有幾分真假。“什么巨蟒。”
這座行宮,去年才竣工,今年才是第一次使用,便先是柳太傅之女落水,現又是棋王殿下遇刺落馬。
此時物華如此說,皇上本是不信的,可是對著物華那張臉,他心中的天平便在開始在不自覺的偏向物華。
“這林中有巨蟒?”淑妃娘娘冷冷一撇。“物華公子真是會說笑。”
物華唇角微抿,微微躬身。“請皇上明鑒。”
淑妃一笑,面上嘲弄之色濃重,再加上她此時的心情,說的話自然不好聽。“反正沒人瞧見,物華公子說什么,便是什么了。”
“不知淑妃娘娘為何一直以為是微臣所為?就僅僅因為這么一支來歷不明的箭支?”物華面色蒼白,躬身不起。
“微臣騎射不精,就算是射殺兔子都頗有難度,更莫說射傷騎術精湛的祺王殿下,還望皇上明察。”
這些天物華收獲微薄,所以她這話倒是有幾分可信。
“宇兒受箭傷乃是在汗血馬發狂被摔落地面后,那時宇兒被摔的神志不清,歹人才有機可乘,卻只堪堪射中宇兒的右臂,說明那歹人也不善于騎射之術。”話音才落,淑妃便立刻反唇相譏。
“若如淑妃娘娘所言,是微臣要害祺王殿下,又怎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痕跡?”物華深吸一口氣,這位淑妃娘娘實在太過,一直抓著自己不放,想來是決心要拉一人下水。
淑妃還想再反駁些什么的時候,注意到皇上的面色已經黑若鍋底。
頓時話語一滯,在皇上身邊呆了許多年,明白皇上已經對曲物華的話至少信了七分,若是再與其糾纏下去,怕會適得其反,她頓時將辯駁的話咽了下去。
場面安靜了片刻,“都說完了?”
皇上重重拍擊著座椅。“淑妃所言并非沒有道理,單憑你一人所言,如何取信?”
“還望皇上派人在園林四處搜尋。”物華提議道。“那巨蟒體型巨大,只要細心搜尋一陣,定是能夠找到。”
物華微頓。“屆時自能還微臣一個公道。”
皇上疲憊的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也實在沒有其余辦法。
“除去曲物華一人獨處以外,還有何人乃是只身一人?”
封勁躬身正要回答,卻被他揚手止住。“此事便交由你去查,務必在這兩日內,給朕一個答復。至于曲物華……”他瞧了右相一眼,才又道。
“王志,先將曲物華帶回房間,待到一切調查清楚。”如此交代完畢,他又對身側一直默不作聲的皇后說道。
“朕與淑妃先行一步,此處便交由皇后你安置,勞煩皇后了。”
“是,臣妾遵旨。”皇后揮袖起身,頭頂的九頭琉璃鳳翠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她柔聲安撫著面色哀愁的淑妃。“妹妹不必如此心憂,宇兒必定會平安無事。”
“承姐姐吉言。”淑妃眉眼低垂。
皇上滿意的點了點頭,拍了拍身邊淑妃的手。“走吧,去瞧瞧宇兒。”
“恭送皇上。”
從其身后去瞧,只見皇上背部佝僂,再也不如前些天的意氣風發。
今日注定是個難眠之夜。
房內燈火暈黃,橙黃紗幔柔柔垂落。
斜靠在榻上閉眼小憩的皇上,在身上沒有旁人之時,面上偽裝的鎮定被濃濃的倦色取代。
他單手附在額角,眼珠在眼眶之中不停亂轉。
突然從踏上一個翻身坐起,鬢角滑落大滴大滴的汗珠,他目光渾濁,靜坐了片刻,叫了一聲。“成良才!”
“在。”尖細的男聲從外頭傳來,太監總管弓著身子跨著小步子進來,卻一直并未抬起頭去瞧皇上的面色。
皇上將渾濁的目光移動到成總管的身上,卻是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成總管的耐心極好,皇上不叫他起來,不囑咐他,他就保持著原本的動作,眼觀鼻鼻觀心的靜靜站著。
“你跟在朕身邊,有多少年了?”
良久,才聽到皇上緩緩說了這么一句。
“四十三年。”
皇上點點頭,似感嘆一般。“轉眼便已經這么些年了。”
在皇上身側呆了四十多年,成良才自然是明白該什么時候插話,什么時候不插話。
皇上手指微顫,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朕先前聽到了輕微的腳步之聲,可有什么消息傳來?”
成良才詫異于皇上睡夢之中的警覺,但反應極快的接話道。“王副統領先前來過一趟,說是在林中確是發現了一只四米巨蟒,身上確是有兩支箭羽,乃是物華公子那一套無疑。”
“恩。”
皇上淡淡的應了一句。此時卻是揮了揮袖,讓他退下。
成良才小心翼翼的躬身退了出去,隱約之間還聽見了皇上低低的感嘆。
“已經四十三年了啊….”
“四十三年….”
成良才唇角一抿,在皇上身邊侍候了這么些年,沒有人能比他更加清楚,皇上在想些什么。
今日之事,怕是揭了皇上的舊傷疤。
皇上怕是又想起那個人了啊。
都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了,他還以為皇上早就忘記了。
想起那個人,成良才無奈的搖了搖頭。
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