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都藏著小心翼翼的期待，卻是誰也不敢先答言，我見狀便也故意拖了半晌，然后慢條斯理地道：“到時都給我小心著點，出了事我可不管。”

一語說完，他們頓時雀躍不已，半夏也笑了起來：“大約在宮里當(dāng)差的人，一年到頭也就盼著那一天了。”

“好了好了，子時已近，可以煮餃子了。”茂喜邊說邊手腳麻利地撤去了果盤。

杏兒笑著嗔道：“瞧你這猴急的樣兒，放心，還得半月才到上元呢。”

茂喜也不理，依舊忙自己的，一時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了上來，一共三種陷兒，豬肉大蔥，素色三鮮和蝦仁，我依次嘗了嘗，贊道：“想來御膳房做出來的餃子也及不上咱春織做的香，照這樣下去，我們樂云宮的人首先在身形上就要領(lǐng)先其他宮了。”

初花接口道：“正是呢，我才入宮穿的衣裳現(xiàn)在已經(jīng)窄了。”

杏兒笑道：“我就從來沒穿過窄的。”

正說著忽聽茂喜哎喲了一聲，大家一齊看過去，只見他用手捂著嘴，片刻后竟吐出了一枚銅錢。

初花拍手笑起來：“可把你的牙給磕掉了，那才現(xiàn)在我眼里呢。”

我伸手把自己這盤端到她面前：“來來來，這也是你的，保準(zhǔn)能吃出一個錢來。”

初花笑的抬腳走了開：“罷罷，方才花生吃多了，這會子再吃不下了，夫人都留給茂喜吧，他要是不吃完著實對不起今晚這財運。”

我笑道：“你也有吃不下的時候。”

茂喜嘴里塞了只餃子含糊不清地道：“夫人別聽初姑娘的，她這是害小的呢。”

及至一頓餃子吃完，統(tǒng)共茂喜吃到了個錢，連隱和春織各吃到了枚糖，杏兒和半夏分別吃到了枚錢和一粒花生。

幾人仍在相互說笑，我只覺十分困頓，便道：“你們愛鬧便鬧吧，我可掌不住要去睡了。”

次日初一，按例要先到太后的壽寧宮拜年請安，順便留下來用午膳，晚間時在德妃處領(lǐng)宴，第二日便是賢妃的生辰，再三日之后又是月亮公主的生辰，因著是新春，免不了要大肆慶賀一番，十幾日的工夫就這樣在忙碌中度過，展眼元宵在彌。

上元夜，又稱燈節(jié)，元夕，是正月里最熱鬧的一天，而宮女內(nèi)侍們之所以等著盼著上元無非就是因為這日不設(shè)宵禁，他們可以自行出宮游玩賞燈，甚至與家人見面，而按照傳統(tǒng)的規(guī)矩陛下在這夜也是要登漢陽樓與民同樂的，因而偌大的京都大約也只有這內(nèi)宮城最為安靜了。

戍時才過一刻，初花已忍不住了，頻頻向外張望，然后再看看我，幾番欲言又止，我靜靜坐在桌前繪一幅山水丹青，對她的焦急無動于衷，最后她實在按耐不住了，走過來道：“瑤惜，我們也出去賞燈吧。”

我頭也未抬：“雖說今日允許放夜，但宮門處依然有人看守，我比不得你們，如何能輕易出的去？”

“這沒問題啊，有我呢。”初花愈加興致盎然起來，“城門不可以走，我們可以翻城墻啊。”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她眨巴著眼睛滿臉無辜，我不動聲色低頭繼續(xù)作畫。

初花沒料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口氣近乎哀求道：“瑤惜，你就答應(yīng)我吧，一年也就這一次上元呢，都說羅陽城的燈會是天底下最熱鬧的，你就不想去看看嗎？”

我擱下手中的筆，將才作好的丹青舉到她面前：“看看這幅上虞秋水怎么樣？”

初花瞅了半晌，皺眉道：“不就是山和水嗎？連只鳥都沒有。”

我想了想：“嗯，你說的有道理，看來我還得作幅百鳥歸林。”

“瑤惜。”初花索性將筆給奪了去，“你到底答不答應(yīng)我啊？”

我慢慢站起身：“你方才的那個建議……”

故意頓了頓，見初花一臉地緊張，禁不住笑了起來：“倒是妙的很。”

“真的啊？”她興奮的兩眼放光，上來就拉住我的手，“那我們走吧。”

“等等。”我伸手戳了下她的額頭，“看把你急的，凡事做足了準(zhǔn)備，總不會有壞處。”

初花急的直嚷：“還要準(zhǔn)備什么啊？”

我無奈地嘆口氣：“把你的衣服拿一套給我。”

她怔了怔，隨即笑道：“還是你聰明，若穿上我的衣服，連翻墻都省了。”

說著跑進里間拿了一套淺綠色的衣裳，我接過道：“別以為出了城門就萬事大吉了，雖然我在羅陽無一親半友，但今夜街上必定多王公貴族，所以還是謹(jǐn)慎點為好。”

一面說一面進去換了衣裳出來，初花笑嬉嬉道：“好一個俊俏的小宮女，待會觀燈時可得跟緊我了，不然被人拐了去我可不管。”

我白了她一眼：“這倒是我想和你說的，別只顧著看燈，多注意安全。”

初花吐了吐舌笑道：“奴婢遵命。”

城門處果然有人把守，初花在身后扯了扯我的衣服：“瑤惜你別緊張，就說是出去賞燈的就行了。”

我絲毫不理會，徑直走了過去，那兩個侍衛(wèi)也是心知肚明，又見我塞了一包銀子過去，便只是象征性地問了幾句就放行了。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羅陽城的上元夜燈會果然名不虛傳，長長的一條街除了人就是燈，更說不盡人們打扮的花團錦簇，燈扎的千奇百怪，初花眼睛都不夠使了，拉著我一會贊這個玉兔燈可愛一會夸那個鴛鴦燈別致，我便道：“你不是從小生活在羅陽城的嗎？怎么還這樣沒眼界？后頭還有好的呢。”

半晌都沒聽到初花作聲，我正要回身一看究竟時只聽她道：“瑤惜，我好像看見楚昭了。”

我不以為然道：“那有什么，今夜就算看見陛下都不奇怪。”

初花仍舊沒有作聲，我這才覺出不對勁，忙轉(zhuǎn)頭瞧去，只見她目光定定望著前方某處，表情竟微有不岔，我疑惑地看過去，頓時明白了她為何一下子失了歡脫，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楚昭和一粉衣女子立在一處賣首飾的小攤前，兩人親昵地交談著，那女子拿起了一枝雪柳，楚昭含笑接過替她插在發(fā)髻上，隨后一同離開。

我只覺那女子有些眼熟，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而不出所料初花臉上的表情更加難看，我想說幾句寬慰她的話，可又怕愈描愈黑，正躊躇間只聽她道：“瑤惜你在這等一會，我馬上就來。”

說著就走，我沖著她的背影道：“你別沖動，你打不過楚昭的。”

初花轉(zhuǎn)瞬便不見了蹤影，我四下一望，除了花燈灼灼，就是人潮洶涌，我哪里能站在原地等的住，因見前方的人越來越多，便信步也走了過去，兩旁有商販熱情地招呼：“姑娘，新制的雪柳，買枝戴吧，正應(yīng)景呢。”

我笑笑走過，轉(zhuǎn)到前面一條街時更加熱鬧起來，只是人群中竟多了許多戴著面具之人，我頗為好奇，因見身側(cè)的小攤就有賣的，便信手拿起了一個觀看，那小販忙笑道：“可以避邪的，姑娘不妨買個戴戴。”

我心下想試試，但猶豫片刻后還是放下，不料一個抬頭卻瞥見前方并肩走來一對男女，心里霎時一跳，想也沒想地拿起面具套在了臉上，有些人即使身處繁華如晝的燈市，也掩蓋不了自身的耀眼光芒，燈火闌珊中緩緩行來的正是顧君堯與寧云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