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十九年的炎炎夏日就這樣在平靜中度過,轉眼已至九月,這一日寧漠下了朝之后面帶喜色,我知他于朝政方面一向懶散,除非是有特別的好事才會如此,因而倒了一杯茶遞過去,嫣然笑道:“陛下今日心情不錯,有何喜事不妨說出來讓臣妾也聽一聽?”
他飲了口茶笑道:“日前傳來捷報,君堯在長門郡一戰大獲全勝,下月即將回京。”
我長久以來寥落煩悶的心瞬間一動,就像桃花忽遇春風,舒暢而又歡快,臉上一片笑意盈盈:“臣妾賀喜陛下。”
寧漠點點頭:“是值得慶賀,朕打算等他回來在楓霖殿設宴為他接風。”
我剛想說話只聽他竟嘆了一聲:“君堯戰功赫赫,只是他的婚事一直讓朕頭疼啊。”
我心里一跳,接著不動聲色地笑道:“情之一事向來講究緣分,將軍大概還未遇到合心的女子吧。”
寧漠搖搖頭:“若是這樣的話那朕也就不擔心了,你不知道,君堯此前有過一位心儀之人,兩人都快談婚論嫁了,誰知后來后來那女子竟無故失蹤了,君堯尋了她數年未果,自此便一直孤身一人。”
我聽了這話,如轟雷掣電,呆呆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寧漠絲毫未發現我的異樣,仍自顧嘆道:“古語云成家立業,君堯如今也二十有六了,且無父無母,他的婚事朕總是要操心的,雖寧云對他有心,可他卻似乎無意,朕也不好太過勉強。”
“真沒想到,將軍還有這樣一段傷心事啊。”我滿心里又難受又酸楚,若不是寧漠在場,幾乎要流下淚來。
“是啊。”寧漠說著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了?”
我忙笑道:“臣妾只是在想,那個女子一定很美很好吧,才能得將軍如此眷戀。”
“連朕也沒見過那是個什么樣的女子,想來應該是吧。”
我一時怔著無話,寧漠又道:“今日還有件事,殷離修居然向朕辭去畫師之位,請求出宮往民間游歷。”
我聞言又是一怔,但此刻也沒什么心思管他人之事,只隨意答道:“人各有志,殷大人或許是膩煩了宮中生活,想過一過閑云野鶴的日子,陛下不如隨了他。”
這么說著時倒是想起了蘊月,若她知道一定很傷心很傷心吧,寧漠道:“他去意已定,朕也不能強求他留下,因此已允了,不日即將離宮。”
說完站起身:“早起的時候有宮人說賢妃身上不爽快,朕去瞧瞧她,你歇著吧。”
我忙施禮道:“恭送陛下。”
待他離開之后我喚了一聲:“半夏。”
半夏正候在外間,聽見呼喊忙走進來:“夫人怎么了?”
我怔怔地望著窗外:“我有些累,想睡一會,你們都出去不要來打擾我。”
半夏見我面色有異,雖疑惑但也不敢多問,只服侍我躺到床上將簾子放下后就出去了。
我翻身向里,眼淚滾滾落下,原來他早已有了心愛之人,為此甚至拒絕與寧云公主的婚事,可見那女子在他心中的份量之重,一想起這個我便心如刀絞,可是又無可奈何,所有的心痛,也只有自己知道罷了。
次日醒來覺得精神有些不濟,半夏端了一展桂圓湯侍立在旁:“夫人昨日晚間沒有睡好吧?奴婢聽著直到三更天還翻來覆去的呢。”
我不置可否,慢慢呷了一口湯:“悶悶的總沒什么精神,待會去瞧瞧水昭儀吧。”
半夏知道我有心事也未說什么,默默替我梳了一個流云髻,插了一枝蝴蝶釵,換上一套淺藍色衣裙,既不張揚也不低調,到了流香宮時只見蘊月正獨自一人站在廊沿下,穿著一襲煙青色宮裝,五個多月的身孕小腹已明顯隆起,此刻正望著遠處出神,對我的到來絲毫未覺。
我走過去站在她的身邊,只聽她低低地道:“好生收起來吧,這也許是最后一次了。”
我一時詫異:“什么最后一次?”
蘊月連忙轉過頭,一見是我臉上閃過一抹驚色:“姐姐何時來的?怎么沒有人通報?我只當是丹玫呢。”
我笑道:“是我不讓她們通報的,閑來無事,想找妹妹說說話。”
邊說邊攜了她的手走進里間,只見她平常坐的那張椅上搭著條棉毯,便笑問道:“剛才是誰來看望妹妹嗎?”
蘊月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閃,像是不想說,但片刻后還是低頭笑道:“妹妹如今被禁足宮中,除了姐姐哪有人會來探望,剛才是我傳了殷大人來為我作畫,想必姐姐也聽說了,殷大人不日即將離宮,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傳他作畫了。”
我早已猜到是如此,見她一副落寞的表情,以己度人,心中大是不忍,然而到底都是無可奈何的事,只得勸道:“浮萍尚有相聚日,人豈全無見面時?你不要太感傷了。”
蘊月苦笑一聲:“是啊,浮萍都有相聚日,而你我姐妹縱使如花,此刻也似被插在花瓶中的折枝花,何如浮萍自由?”
隨著她的話落我心中狠狠一震,接著涌起萬般愁緒,忍了半日勉強笑道:“妹妹說什么呢,都快當母親的人了,還是這么多愁善感的。”
蘊月伸手撫著小腹,呢喃道:“我只有他了。”
我笑道:“明年這個時候,看你還有沒有心思想別的。”
蘊月不置可否,也笑了笑,我一偏頭見旁邊的桌上放了幾件做好的嬰兒衣服及肚兜,遂拿到手里看了一看,口中贊道:“好精致繡功,可惜我于針線上面卻不通,不然也定為他親手做幾件,如今也只能俗氣一回,等著他出生以后送些金銀頑器了。”
“姐姐說的這是什么話,我的孩子姐姐定是萬分疼愛的,衣服頑器有什么打緊?只有姐姐疼愛他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好了好了,這還未出生呢你就把高帽給我戴上了。”
說笑一陣后蘊月忽然道:“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過幾日就是姐姐的芳誕了,因想到今年不能陪在姐姐身邊,所以特地準備了一件禮物聊表心意。”
說著便命丹玫取了來,只見是一只精美的漆盒,打開一看,我不禁眼前一亮:“好漂亮的手鏈。”
通體淺紫色,閃著幽幽光澤,樣式極簡單,但給人的感覺卻很高貴大氣,同時一看便知價值不扉,蘊月見我喜歡便笑著解釋道:“這不是宮中之物,而是我先小時在京都舅舅家住著,一個經常往返府上的僧人所贈,據說是產自太寒山一種叫做月華璃石所制,我收下之后卻是一次未戴過,如今正好轉贈姐姐,況且姐姐的氣質也與它相符。”
“就像你剛才所說,飾物無甚打緊,關鍵是你的心真。”說著握了她的手,“蘊月,在這后宮之中你是我惟一可信任之人,你放心,無論發生什么事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至于將來你的孩子,我必定視若己出,我們一起保護他,不讓他受到一點傷害。”
蘊月頗為動容:“我相信姐姐說的話,姐姐也是我在后宮中最信賴的人。”
又說了一會之后我見她有些倦意,便起身道:“你有孕之人不宜太過勞累,歇會吧,我這便走了。”
她也不再多作挽留,只囑咐道:“得空兒了再來。”
我應了一聲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