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們出去,蘊月一臉憂心忡忡:“都怪我太大意了,宮里藏了這么個伶俐的丫頭都沒發現。”
我笑道:“現在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了吧?也虧得她們怎么這樣見縫插針,無孔不入。”
蘊月只是嘆氣,我道:“別愁眉苦臉的了,若整日這樣這宮里哪一天還能呆的下人了?總之自己小心注意罷了。”
正說著乳母抱著孩子進了來,笑道:“小皇子醒了,睜著眼睛呢。”
我忙湊過去看,果然正睜著眼睛,好小的臉,皮膚紅紅的,皺皺的,不禁笑道:“似乎像妹妹多呢。”
蘊月伸手抱了過去,只看了一眼眼淚便忍不住落了下來,我嗔道:“都當娘的人了還這么愛哭,明兒你和小皇子比比看誰哭的多。”
蘊月忍不住一笑,我道:“別亂想了,眼下該想著給他取個名字才是。”
“就叫明若吧。”蘊月滿懷憐愛地低頭看了孩子一眼,“不求富貴,只求安好,希望他的一生便是如此。”
“明若?好,就叫明若。”我邊說邊笑著低頭看去,“從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姨娘了,你可要快快長大,姨娘好想看看你長大后是什么樣子。”
“他才剛出生呢。”蘊月抿嘴一笑,“還早著呢。”
“總之是你受累罷了。”
正說著只見丹玫慌張地跑進來:“夫人不好了,禾兒受不過初花姑娘的逼問,撞在簪子上自殺了。”
我淡淡道:“把簪子交給賢妃娘娘,就說是她偷的,事發后羞憤自盡。”
丹玫即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蘊月愈加抱緊了明若,眼神不自禁流露出惋惜:“才十三歲,就這樣沒了。”
我依舊淡淡:“她若不死,那來日你和明若就有危險。”
蘊月不由一噤,隨后低聲道:“我知道姐姐是為了我好。”
我拍拍她的肩:“折騰到現在你好好歇著吧,我也該回去了,明兒再見面就該稱一聲宸妃娘娘了。”
蘊月臉色一紅,隨即道:“一個稱呼而已,究竟也沒什么意思。”
我剛想開口,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只道:“好生歇著吧,我回去了。”
自此我的生活中又多了一項重要的事情,幫著蘊月照顧明若,其實大多數時候也只是在一邊看著罷了,他孱弱的身體常常讓我抱都不敢抱,雖然乳母說沒事,但我還是有顧慮,他實在太小了,一直到滿月之后才好點,皮膚也不皺了,一日日透出白皙來,經常無意識的咂著小手,模樣兒也愈發像蘊月。
尹淑妃自那次事件后再度沉寂,于小宴月前將那百幅繡品送到樂云宮后也是中規中矩,因而后宮很是安靜了段時間,轉眼進入臘月,天氣一日日冷將,離了暖閣幾乎不能待人,手爐也是整日不離手,饒是如此腳趾還是不知不覺長了幾顆凍瘡,夜來睡覺十分作癢。
這一日是臘月初八,按著風俗要吃臘八粥,其實我不太喜歡吃,只覺甜膩膩的,但半夏十分堅持:“大冬日里,吃些也暖和。”
我拗不過她,只好吃了,不得不說春織的手藝確實很特別,尋尋常常的五味粥也能做出不同尋常的味道來,也就才剛剛放下碗,便見太后身邊的宮女走來笑道:“今兒是臘月初八,太后要去國裕寺進香,吩咐夫人一塊去呢。”
我依依站起身,束了一領羽毛緞斗篷,臨出門時半夏又特意將手爐換了新的,及至到了壽寧宮,太后見了我笑道:“這樣冷天,本不該讓你同去才是,但哀家一個人悶的慌,那國裕寺香火鼎盛,權當去看一看也是好的。”
我忙笑道:“太后言重了,如此長天,臣妾正愁不知如何打發呢。”
她抿嘴一笑,隨即喚來譚姑姑更衣。
國裕寺位于羅陽城西,乃一座皇家寺院,環境清幽,同時戒備森嚴,普通的香客只能在前殿一帶走動,中殿至后殿等閑人不能入內,當太后攜了我進入后殿時早有寺中住持等人迎了出來,我一眼瞧見素秋姑姑亦在之中,此時正望著我微微含笑。
我不由紅了臉,只好亦報以微笑,片刻后太后隨著住持去往前殿,臨走前回身笑對著我道:“你第一次進寺,讓素秋好好帶你逛逛,這里的景致不比宮中花紅柳綠,一草一木都是有來歷的,聽聽也打發時光。”
我一一點頭,只見那住持師太轉身之際又回過來看我一眼,有些訝異道:“剛才沒注意,此刻看著夫人好生眼熟,似在哪里見過一般,又記不真兒是在哪里。”
太后只笑著說了一句:“是個美人吧。”
住持師太便也笑了笑,不再多言。
我心下疑惑,轉身望了眼素秋姑姑,她微笑著走過來,將我的手爐拿過去,然后把自己的塞在我手中,接著又把我我身上的羽毛斗篷緊了緊:“國裕寺寒氣較重,你第一次來,怕是受不住。”
我略感不安,笑道:“姑姑從先是服侍太后的,難怪如此熟稔而又麻利,瑤惜身邊的宮女望塵莫及呢。”
她抬起頭望著我:“其實我初進宮時并不是服侍太后的。”
我笑笑:“姑姑為人體貼,能得姑姑的服侍也是個有福氣的呢。”
她攜了我的手慢慢向前走著,語氣聽來也頗為悵然:“她是個極溫柔的人,只可惜……”
宮中的女子紅顏薄命本不甚為奇,因此我也就沒有追問下去,倒是素秋姑姑自己偏過頭來問我:“你怎么不問問她是誰?”
我頷首:“姑姑傷心,瑤惜不便多問。”
她嘆了口氣,牢牢盯住我:“你的性子比起她來倒是好的,也聰明許多,只是身處深宮,誰都能辜負就是莫要辜負了自己啊。”
我心頭一緊,她又指著面前一株綠葉蔭蔭的樹木道:“這株扶桑便是她當年親手所植,時光悠悠,今已過去二十載矣。”
我舉頭仰望著,念道:“瘴煙長暖無霜雪,槿艷繁花滿樹紅。每嘆芳菲四時厭,不知開落有春風。”
素秋姑姑轉頭望著我:“你也喜愛扶桑?”
我笑道:“我娘生前最愛扶桑,為此爹還在后院種過一棵,每到花開的時候她便摘下來簪于發間。”
素秋姑姑的目光流露出濃濃哀意,但轉瞬即逝,片刻后笑著道:“再去那邊看看吧,康宗皇帝以及文帝手植碧槐都在那里呢。”
我只覺得素秋姑姑似有心事,連著望我的目光都飄忽不定,走了幾步回身望了眼那株扶桑,心頭也生出無限傷感,想必植下它的人已不再人世了吧,才會令素秋姑姑如此感懷。
晚間卸妝時向半夏提及這一幕,她想了想道:“姑姑先服侍的那一個,應該就是柳姬。”
我心頭脈脈一動,問道:“柳姬是何許人也?”
半夏道:“奴婢也是聽年長的宮女說的,柳姬原是康宗皇帝微服私巡時的救命恩人,后被召進宮,初時很是受寵,出靈池就是因她而得名,但據說后來失寵被打入冷宮,某日宮中起了大火,柳姬就此隕命。”
我嘆了一聲:“紅顏多薄命,一入深宮,若得君王的恩寵還好,一朝失寵,便命同草芥都不如。”
半夏笑道:“夫人別為這些事傷神了,床鋪已收拾好了,奴婢去把湯婆子拿來,早點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