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jié)轉眼進入酷暑,今年似乎比往年更熱一些,連初花都沒心思捕蟬了,整日拿著柄扇子搖得呼呼生風,可惜吳順儀做的那么秀美的扇子,合宮里大約也只有她真的當成了扇子在用。
我略一提點,她停了動作反問道:“不然呢?”
我尚未說話,杏兒在旁邊笑道:“你沒見程美人是怎么用的?”
初花想了半晌,搖了搖頭:“倒是真沒見過她怎么用的,就只看過她拿在手里了,并且還是翹著蘭花指的,我時常想她擺那樣的姿勢不累么?”
一語說了把半夏杏兒惹得哈哈大笑:“人家以此為美怎會累呢?”
初花撇撇嘴:“矯情。”
繼而搖得比之前更帶勁了。
隔日逢眾妃去給太后請安,我遠遠地看見程姝兒一襲華麗的紫衣走在人群后頭,手中不出所料以蘭花指狀拿著扇子。
她回身看見我,滿面含笑地立在原地等著我:“姐姐。”
我打量了她一番后點頭笑道:“妹妹的這個‘落霞妝’畫得當真不錯。”
程姝兒聽了以扇掩住半邊臉嬌笑道:“妹妹姿色俗陋,也只有靠妝容掩飾罷了。”
我注意到她手中的扇子,便問道:“這是吳順儀送的嗎?”
“是啊。”程姝兒臉上未免閃過一絲驕色,“別看吳順儀成日作小伏低的樣兒,但做出來的東西卻很大器呢。”
說著把那扇子往我面前一伸:“姐姐你瞧,這薔薇花扎的多漂亮啊,吳順儀說是特地為我做的,我要是不成天拿著可著實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呢。”
我心中微微“咯噔”一下,但見她滿面笑容也不好說什么,只點頭道:“是啊,吳順儀當真生了雙巧手。”
及至進了壽寧宮,各自見過歸坐,吳若君恰坐在我的斜對面,我借著喝茶的工夫暗暗打量著她,一身秋香色云鍛衣裳,黑鴉鴉的頭發(fā)挽成百合髻,只簪了一朵樣式新巧的絹花,別無出采卻亦有動人之處,鄭敏月坐在她身邊,不停地小聲與她嘀咕著什么,她始終淡淡含著笑,偶爾回應一兩句,一副自云守拙的作派。
我心中不由疑惑難定,剛才程姝兒那扇子上明明繡的是荼蘼花,她為何偏說成是薔薇花?薔薇、荼蘼花色雖有相像之處,但其意卻大不一樣,荼蘼意為結束、再見之意,何以她會送這樣的扇子給程姝兒?難道是自己弄錯了?然而想想又不可能,吳若君一向謹慎細微,只有別人錯給她的份兒,她是絕對不會錯給別人的,可如此那又是為何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得罷了,或許是繡的時候弄混了也未可知,也不過就是一叢花而已,即便她有什么小心思又能如何。
這么一想也就不再盯著她看了,放下茶杯抬頭掃了一眼眾人,忽覺好像少了誰,便聽德妃笑問道:“怎么今兒不見寧云公主?”
賢妃笑著接口:“昨日聽說顧將軍因天熱感染了刀傷舊疾,公主此番未來,莫不是往將軍府上去了?”
我心里暗自一沉,只聽德妃道:“是了,那想必是去了。”
停了停又向太后道:“公主今年已十八了,素昔對顧將軍一往情深,這在宮中也不是什么秘密,看她那樣子竟是除了顧將軍再看不上別人的,太后何不讓陛下擬一道旨意,直接賜婚二人算了。”
太后沉聲道:“正是因為云兒如此執(zhí)拗非顧將軍不可,所以哀家才遲遲不肯下這個旨意,你們身為皇帝的后妃自是不明白,于尋常人家自然是兩情相悅方能做成長久夫妻,若真的以圣旨促成此事,對云兒也沒多大意思。”
“太后所言極是,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這回卻是尹淑妃開了口,“再者朝中公子王孫也多,傾慕公主的更是大有人在,何必非顧將軍不可?”
賢妃道:“淑妃娘娘說的固然也有理,可公主若不喜歡又能奈何呢?公子王孫雖多,真正能配得上公主的寥寥無幾,倒不如顧將軍,雖然話不多,但為人倒是沉穩(wěn)可靠的。”
太后嘆了口氣:“等過了秋再說吧,那丫頭也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子,聽不進別人的勸。”
又說了一會,見太后面上有些倦色了,賢妃便適時領著眾妃起身告退,太后道:“哀家如今是越發(fā)老了,連說會話兒的工夫也覺得乏。”
德妃笑道:“夏日天熱,臣妾等都是如此,等這三伏天過去就好了。”
一面說一面領著眾妃退出,我神思恍惚間只聽半夏在身旁道:“夫人不是說散了去宸妃娘娘那兒嗎?”
我頓住腳步,這才發(fā)現自己心思凌亂間竟朝著出靈池的方向走了,并且不是正路,只是一條小道而已。
“算了,天氣熱得很,傍晚時分去吧。”我說著再度抬起腳步,可下一瞬卻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陽光斑駁地灑在地上,空中沒有一絲兒風,蟬鳴愈發(fā)令人心生煩躁。
半夏不明白我是怎么了,只得走上前道:“眼看著太陽烈起來了,夫人不如回宮吧。”
我默默點了點頭,心中有了個方向,走起路來便快了許多。
等回了樂云宮,仍是怔怔的出神,半夏取了井水內新湃的涼茶,倒了半碗給我,我接過一飲而盡,仍舊是坐著不說話。
初花見狀奇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嘀咕道:“怎么去了一趟壽寧宮跟丟了魂兒似的?”
“半夏。”我站起了身,“去把床鋪收拾一下,我躺會兒,你們……你們自便吧,不要打擾我。”
半夏應一聲去了,我默默看著初花,她正執(zhí)壺倒茶,臉面因背對著光線更顯得瑩白似玉,面對我的目光嬉嬉一笑,卻不說話。
我幽幽地道:“初花,你還喜不喜歡楚昭了。”
“噗”她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
我繼續(xù)道:“如果喜歡就去跟他說吧,我打聽過了,他跟琛兒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未必就像你想的那樣,你現在告訴他,說不定還有機會呢。”
初花一臉難以置信:“我怎么可能說得出口?再說您從哪里看出楚昭有一點半點喜歡我了?”
我頓了頓:“現在不說,等將來若是他真的和琛兒成親了你就后悔莫及了。”
說完也不顧她吃驚的臉色,徑自往寢殿里走去,天青色的帳子一放下,我的神思頓時清明了不少,雖然太后話里話外頗為感慨,但最終的意思到底是贊成的,看來寧云公主與顧君堯的親事躲不過今年便要定了,一想起這個我心里就沉得無邊,他終究也是要邁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了,從此他是公主的附馬,我是皇帝的后妃,愈是這種微妙的關聯(lián)愈讓我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