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婉兒所處的冷宮,是這皇宮內名副其實的冷宮,座落在內宮城的最東側,人跡罕至,那些拿刀的侍衛,臉部的輪廓就如同冰雕出來的一般,沒有一絲表情,如今的我雖形同廢人,但到底是位從一品的夫人,他們未敢多加阻攔,只限定了一柱香的時間。
甫一進去,便聽得自里面傳來一陣叮咚的琵琶聲,側耳細聽一回,曲不成曲,調不成調,明顯是她隨意而作,想了想一腳跨進門中:“心隨音動,如此倒更有一番意境。”
尹婉兒抬頭看了看我,沒了華服與首飾的襯托,她整個人顯出一種最自然的狀態,小巧的下巴,明凈的膚色,就像是個鄰家小妹,只是那雙眼睛依然流露著和往日一樣的不屑:“你懂得什么叫做意境。”
我嫣然一笑:“你眼下什么意境我自然不懂的。”
她剜了我一眼,繼而咯咯笑了起來:“彼此彼此,就像你的臉現在是什么滋味,我也體會不到。”
笑完之后卻是騰騰的怒火:“為了扳倒我竟不惜自毀容顏!你夠狠!本宮自嘆弗如!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沒什么好說的,你給我滾!”
我平靜地看著她:“你若不針對我,我為什么非要用此計對付你?這個結果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要怪便怪你自己,既無話可說又何必讓我滾?至于我的臉,皮外傷不可怕,疼過便好了,即便好不了也終究不會再疼了,不像心里的傷,活著一日就一日在那里,忘也忘不掉,碰又不碰不得,那才是難受呢。”
尹碗兒上前一步道:“你還有臉說本宮針對你?若不是你來勢洶洶,本宮會獨獨針對你么?”
我接著她的話反問:“那阿慈呢?她也與我一樣么?你是怎么對她的心里清楚的很吧?”
她瞬間一怔,不說話了。
我壓著心底的恨意,慢慢道:“阿慈心性純良,卻抵不過你下的一手好雪玉鈴蘭,無聲無息間就要了她的命,沒讓你以命抵命便是算我善良了。”
她哈哈大笑:“那你便讓我以命抵命啊,估計現在也得搭上你自己一條命,怎么,不敢了吧?沒那個勇氣倒還說的冠冕堂皇!”
我悵然而嘆:“不是沒那個勇氣,而是沒那個心氣了,不是不敢,而是不值。”
尹婉兒哼了一聲:“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以為我不殺靜修媛她就可以在后宮順風順水了嗎?真是笑話,她一點點防備心都沒有,怎么能在宮中立足?我除掉她,也省了她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免得將來像你一樣后悔,那才是生不如死呢。”
“住口!”我抬頭瞪著她,“阿慈再如何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你因自己的私心對她痛下殺手,還口口聲聲狡辯,若按你的說法,那你幾番幾次謀害我難道也是出于好心了?真是荒唐!”
她微微一笑:“你么?你比起她來又聰明太過了,也是留不得的,所以我想方設法的要除掉你,不過每次都被你化險為夷躲過去了,這就更加印證了我的想法,你知道么?到后來我都準備放棄了,不再與你斗了,可沒想到你卻在這個時候出手了,而且還用了這么惡毒的法子,你真是,瘋了!”
她說到最后咬牙切齒,目光恨不得要把我生吞活剝一樣,我冷聲道:“能讓你這么恨,也不枉我對自己這么絕。”
“別高興的太早,你的報應才剛剛開始!”
“五十步笑百步,我覺得你這冷宮比樂云宮清靜多了,至于我的報應,拭目以待!”說完轉身往回走。
“站住!”她在身后冷冷開口,聲音里仿佛多了一絲肅殺的意味,我略一偏頭,頸上已橫了一柄鋒利的長劍,尹婉兒移至我面前,臉上泛著森森的笑意:“你以為你今天能輕易走出這個門嗎?”
我不動聲色道:“現在殺我,隊非你自己也不想活了,不過我打量你還沒到不想活的那一步。”
“我當然不會為你這條賤命陪葬,不過,我倒是很想看看當這把劍劃過你的皮膚,你懼怕求饒的樣子。”
“我的臉都已經毀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怕不怕疼!”她猛地傾身過來,以劍鋒挑下我戴著的鮫綃,觸及到那片破敗,目光露出無盡的嫌惡,“真惡心,如果我這樣一下一下地劃過去,看看還會不會流血,看看你還會不會疼,又或者,我把你這半邊臉也毀了如何?”
說著手上的力道猛地一重,與此同時卻聽“叮”一聲響,她手上的劍被什么東西擊中打落在地。
我眼睛微微一抬,就見一角白色衣裳閃過,顧君堯頃刻之間掠至了身邊,他將尹婉兒拉開,口氣嚴厲道:“你在干什么?”
尹婉兒恨意未絕,瞪著我道:“是她自己找上門來的,怪得我么?君堯哥哥你來的正好,你幫我把她的那半邊臉也毀了,這個賤人頗懂醫術,她能這么輕易就毀了自己的臉嗎?來日若是用什么辦法恢復了容貌,那我今日之苦可就白受了!”
我尚在驚訝她那一聲“君堯哥哥”,耳邊已聽顧君堯怒沖沖的聲音:“放肆!這里是皇宮,你是戴罪之身,豈能任意胡鬧!還不快住口!”
“君堯哥哥你為什么護著她?”尹婉兒滿面委屈,“你難道忘了,阿柔……”
話未說完已被顧君堯一個手刀劈在后頸,整個人失去意識暈倒在他的臂彎里。
我愣愣看著這一切,滿心里都是話,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把尹婉兒安置好,返身走到我面前,我下意識地別過臉,他緩緩道:“以后別再來這里了。”
我心里驀地涌起羞愧,二話沒說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誰知他仿佛早已料到似的,在我走過去時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拽,下一刻我的身體已跌進他的懷里,我尚未反應過來他緊接著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肩膀處,然后另一只手緊緊摟住我的腰。
我渾身動彈不得,內心凄惶又酸楚,這樣的場景是只有在夢里才出現過的吧?距離初見已經過去三年了,我沒辦法不去想如果當初沒有選擇進宮,那我和他今天會是什么樣?至少不會如現在這般身不由己,那是縱然跨越了千山萬水也無法到達交界的彼岸。
他擁抱的力度一絲未變,我卻覺得臉上一片****,愈想愈是悲哀,只好死死咬著嘴唇防止哭出聲來被他發覺。
良久之后他終于放開了我,隨后在我手里塞了一樣東西,低聲道:“這是西域進貢的,可解世間百毒,你不妨試……”
話未說完我反手將那瓶子打翻在地,他微微錯愕之際,我已上前一步摟住他的脖子,同時再也抑制不住失聲慟哭了起來。
他一動未動,只任由我摟著,直到我哭夠了,沒力氣了,還一直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未變。
這大約是我入宮以來最肆意的一次痛哭了,壓抑了那么久的情緒徹底釋放了出來,心里一下子變得空蕩無比,從此以后,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大哭大痛了。
“將軍的心意,瑤惜心領了,可瑤惜落至此番下場實乃咎由自取,不配獲得將軍的同情,將軍就快要成為附馬,公主對將軍一片癡心,希望將軍不要薄待了她,日后望自珍重。”
說完再不看他一眼,轉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