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位嬪妃小產(chǎn)，且不說朱喬劉慕嫣是怎樣的感受，第一個寧漠絕對是沉痛的心情，一連三日未曾上朝，連帶后宮也進入一種難得而又異樣的平靜中。

這種平靜一直持續(xù)到年關(guān)，三十年宴，我早已是回過不去的，然而到了時還是有前頭的內(nèi)侍急匆匆跑來請去朝陽殿，初花耐不住性子，柳眉倒豎喝道：“夫人不是說了身體不適不參加嗎？陛下也應(yīng)允了的，而且你看這外面又落雪了，萬一路上受了雪氣帶累的身體更不好了你能負得了責(zé)嗎？”

那內(nèi)侍是個臉生的，見初花如此也沒直接反駁，而是恭敬向我行禮：“奴才此番前來并不是受陛下的差遣，夫人的身體合宮也皆知道，只是今日大年三十，規(guī)矩是要合家團圓的，連普通百姓家尚且如此，更別提宮中了，夫人若覺身體不適，大可坐一會子就回來，但不去是萬萬不妥的。”

初花正欲接口，我使了個眼色未意她別出聲，這個內(nèi)侍口齒清晰，態(tài)度明確，且說的話也讓人挑不出反駁之處，寧漠身邊應(yīng)該無此人才對，可看他不卑不亢的做派絕不是個新來的，因此我沉聲問道：“你是聽誰的差遣來請本宮的？”

他低著頭：“回夫人的話，奴才是受皇后娘娘的吩咐特來請夫人去朝陽殿賀宴，皇后娘娘說了，若夫人不去，那她就攜眾人坐等到夫人去為止。”

我心里不禁一沉，皇后？

半夏自里間聽到，急忙走出來問道：“皇后出宮了么？”

那內(nèi)侍含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為著皇上身體不好，皇后娘娘已于半月前出宮料理六宮事物了，這年宴就是皇后娘娘親手所操辦的，怎的你們都不知道？”

半夏一時語塞，我卻清楚皇后絕不是半月前出的宮，不然我不可能不知道，看來這內(nèi)侍一言一行都是別有用意。

心里這樣想，面上已漾出了笑容：“有勞大人落雪天氣還跑了一趟腿，你說的也對，既是家宴，本宮不去到底也不好，大人先坐在這吃杯酒暖暖身體，本宮換過衣裳便隨你一道過去?！?/p>

那內(nèi)侍伶透之極，忙垂首站到一邊:“夫人言重了?！?/p>

我于是轉(zhuǎn)身走到里間，半夏緊隨其后，聲音帶著幾分焦慮:“皇后娘娘這是何意？似乎是有意針對夫人?！?/p>

我也有種來者不善的感覺，然而此時卻是躲不過的，只得嘆了口氣:“我與她素未謀面，眼下又是這個境況，于情于理她也不該針對我才是，莫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半夏想了想搖頭:“皇后娘娘久居禁宮，嬪妃中她應(yīng)該不大認識幾個才對。”

我聽她提及“禁宮”，心中驀然一驚，下意識握住了她的手:“你說會不會是尹婉兒？”

半夏神情也一震，我自顧自道:“一定是了，從那時尹婉兒私入禁宮我就懷疑她與皇后之間的關(guān)系，只不過因六宮中關(guān)于皇后的傳聞實在微乎其聞，故而我也未曾放在心上，如今看來皇后定是為了尹婉兒之事才出宮的，也間接證明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簡單?！?/p>

半夏頓了頓道:“應(yīng)該不至于吧，此事都過去大半年了，皇后早不出宮晚不出宮為何偏選在這時候？”

“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我說著抬頭看她，“半夏，我總有種不好的預(yù)感，皇后會對我不利?！?/p>

“夫人別太憂心了，譬如今日的年宴是躲不過去的，但一年也只得一次罷了，夫人是得了陛下與太后的應(yīng)允閉于宮中禮佛的，這本是好事，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有什么微詞，想來她是從未見過夫人一時好奇欲見見而已，夫人別一味的多想?！?/p>

半夏說著話兒的工夫已替我換好了衣裳，我淡淡道：“把那件玉蘭色織錦鑲毛斗篷拿來束上吧，至于頭上的裝飾，就免了?！?/p>

一時出了宮門，那雪果然落的大了起來，在宮燈的照耀下飛舞旋轉(zhuǎn)，偶有幾片吹到額上、眼上，激的心底涌起一陣涼意。

我狀似無意地問那個內(nèi)侍：“不知今日領(lǐng)宴的都有何人？”

他邊走邊道：“除了太后身子不爽快沒參加，其他有位分的均已在席了，并公主與駙馬也來了?！?/p>

我心中又是一動，下意識撫了一下覆著鮫綃的臉，腳下的步子愈發(fā)緩重起來。

及至到了朝陽殿，果然不似平日行宴那樣笙樂聲聲，而是上下一片安靜，寧漠坐在正前方，身邊的女子身著鳳袍，螓首蛾眉，臉上略含了抹淺笑，目光一瞬不瞬地打量著我。

我不敢多加直視，緩步上前行禮：“嬪妾參見陛下，參見娘娘?！?/p>

寧漠略一揮手：“入座吧。”

直待我坐下后，皇后似笑非笑地對著我道：“本宮雖久未出宮，但對瑤依夫人的名號也不陌生，后來出宮后聽得旁邊人說過夫人的事，心里也著實感到唏噓，但今日卻不一樣，皇家顏面，為免落下對先祖不敬的罪名，夫人還是把面紗摘了吧?！?/p>

我未料到皇后見我第一面居然會提這種要求，心下又是為難又是驚詫，因而少不得分辨幾句：“嬪妾并不敢對先祖不敬，只是陋顏實在怕污了陛下與娘娘以及在坐諸位的眼?！?/p>

皇后聞言臉上的笑容已皇后的口氣不容置疑：“雖如此但事關(guān)皇家顏面，本宮與陛下這點心力還是有的，你只管拿了吧。”

話已至此，我再推脫反倒成心與她過不去了，當(dāng)下別無他法，只得慢慢抬手解下覆在面上的鮫綃，與此同時周圍響起一片低低的驚呼聲，首先是于小宴：“嬪妾只當(dāng)夫人的臉受了點小傷，不過一段時間后便會恢復(fù)，卻不承望傷的這樣厲害，實在可惜了當(dāng)初那般如花美顏?！?/p>

語氣聽來頗為扼腕，但那臉上的得意之色卻絲毫不作掩飾，我并不打算接她的話，只靜待著皇后接下來會如何說，片刻后只聽皇后曼然開口：“容貌皆是皮囊而已，數(shù)年一過，任再美的紅顏也會被時間摧殘成了明日黃花?！?/p>

說到此處轉(zhuǎn)首看著于小宴：“你只道現(xiàn)在容顏嬌美，等將來老去還不是和瑤依夫人一樣？”

于小宴忙低頭答道：“皇后娘娘說的是，嬪妾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