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樓的大風仿佛無止無休,甫一踏上去,裙裾便被掀的高高揚起,阿爾黛開心極了,她拍著手道:“這里的月光果然很美,雖不及白頭山但在這宮中也是一絕了,瑤惜,我跳支舞給你看吧,我們西族的月儀舞,連小孩子都會跳呢。”
她邊說邊站到中間,接著足尖一點,身體旋轉開來,在月光下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我微微有些恍惚,這就是那個傳聞中嫵媚風情的黛妃嗎?
一舞畢,她好像沒有盡興,仍是優美地扭動著纖腰,臉上的笑容燦爛而又明亮,我不由脫口而出:“盈盈,你為什么要來東祈?”
她瞬間一怔,笑容盡褪,片刻后道:“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救我和阿爹阿娘的命。”
我不由唏噓:“你是被迫來的,可你還是這樣高興。”
她眨巴著眼睛:“因為是有期限的呀。”
我一怔:“什么期限?”
她卻不愿說了,復又歡快地笑道:“瑤惜,聽說從前你是這宮里最美的,是不是?”
我澀然一笑:“美不美只是出自人心,何況你也說了那是從前。”
她親昵地執起我的手:“不要這么悲觀啊,天下之大,譬如我們西族就有很多名醫,說不定哪天你的臉就能醫好了。”
我愈加悵然:“縱然天下之大,然我又有多少幾率走出這后宮呢?”
“別灰心嘛。”她眨巴著眼睛,狡黠一笑,“一定會出去的,你放心吧。”
我有些好笑:“何以會這樣篤定?”
“因為……因為你是好人啊,阿娘說,好人總會有好報的。”
這個理由聽上去那么勉強,可卻沒有一點反駁的余地。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這么美的月光不跳舞真是可惜了。”她轉瞬忘了剛才的不快,重拾歡樂,再度翩翩起舞起來。
我幾乎有點羨慕她了,腦海里不由想起前幾日去看望明若的情景,彼時他正和幾個宮女內侍在草地上玩耍,邁著小短腿跑的異常歡快,偶爾摔倒了也不哭,爬起來繼續樂呵呵的往前跑,他本長的極像蘊月,尤其是眼睛,宛如黑葡萄般,許是久未見面,他看我的目光露出些許陌生,但禁不住我手里糖人的誘惑,不一會便熟悉起來,一個勁兒地纏著我要糖。
大約小孩子都是如此,因為心無雜質,所以快樂總是那么容易,可隨著漸漸長大,那樣的澄凈終究會消失在流逝的時光里,而今在阿爾黛身上,我竟看到了宛若孩童時的快樂,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可她絲毫不為此苦惱。
與她相比我簡直有種自慚形穢之感,似乎從入了皇宮開始我就沒有一天真正快樂過,盡管我可以偽裝笑容,但卻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意半分。
“瑤惜,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阿爾黛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身邊,亮晶晶的眼睛宛如天邊的星辰。
看著這樣明快的她,我仿佛受到了感染,笑容不自覺地溢了出來:“好啊。”
“從前啊,在白頭山的山腳下住著一對夫妻,丈夫狩獵,妻子養花,他們恩愛而快樂的生活著,后來他們的女兒出生了,夫妻倆愛若珍寶,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照看著她,小女孩就這樣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下長大,有一天她阿爹進山打獵沒回來,而阿娘又到集市上賣花去了,她一個人在家很無聊,于是到后院撲蝴蝶,她只顧著自己興高采烈,卻在不知不覺間走進了深山迷路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小女孩從來連村子都未出過,因此她害怕的除了哭什么不知道,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夜色越來越重,小女孩依舊低低地哭泣,渾然不知危險已悄然降臨。”
阿爾黛說到這里卻停住了,而我正聽的入迷,忍不住問:“后來怎么樣了?小女孩有沒有受傷?”
阿爾黛見我這樣不禁咯咯笑了起來,我急道:“你倒是說啊?”
她歪著頭俏皮地道:“是一只熊瞎子,小女孩在它撲過來的那一刻被路過的少年所救。”
我了然而笑:“英雄救美,老套的橋段,若是在中原那接下來就應該發展成互許終身,從此幸福美滿地生活在一起,一如那小女孩的父母一樣。”
“若果真那樣倒好了。”阿爾黛竟無聲嘆了一口氣。
“怎么了?情況有變?”
“險險逃生的他們找到了一個山洞,小女孩問了少年的名字,家在哪里,然后就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發現躺在自己家里熟悉的床上,阿爹阿娘告訴她,是一個穿著錦衣的少年把她送回來的……”
我默默點頭:“自古英雄出少年,長大后必有一番作為。”
“可惜他們從那以后再也沒見過面,小女孩一直在找自己的少年恩人,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看著阿爾黛一臉地傷情,不禁笑道:“送我們中原的兩句俗話給你‘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手難牽’。”
她撇了撇嘴:“事不經歷不知道,你自然說的輕巧。”
“哦?”我頓時來了興致,“如此說來你倒是像親身經歷的一般,莫非那個小女孩就是你不成?不然你怎么知道的那么詳細現在又那么傷情?”
她嘟著嘴:“才不是呢。”
我笑笑:“逗你玩兒呢,還當真了。”
她卻忽然轉了神情,認真地對我說:“瑤惜,你要堅強一點。”
我有點怔愣,半晌方笑道:“我看起來很……軟弱么?”
她搖搖頭:“我說的是你的心。”
我再度愣住,久久都未說話,她竟能看透我內心的脆弱?于是試探性地問:“我的心怎么了?”
她卻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了,最后一揚頭道:“總之你要對未來有信心。”
我不由笑笑:“承你吉言,我定當有信心,這么晚了快回去吧,記住今天的事可不要對別人說。”
她扮了個鬼臉:“這么好的地方我才不對別人說呢。”
說完提著裙子一遛煙跑遠了。
我望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就像我不理解她為何能在被迫的情況下還能保持原有的快樂,她也讀不懂我冷漠無畏外表下孤注一擲的脆弱。
臨睡前對鏡自視,古井無波的眼神,看不出一絲喜怒哀樂,那親手所致的傷疤丑陋而又耀武揚威地盤踞在半邊臉上,我不后悔曾經那么做,可有時候也會忍不住懷念那曾經的完好容顏,是否人都是如此,總是遺憾于已失去的,執著于未曾得到的,后悔于選擇錯的,就如當初我沒有多作猶豫地留在皇宮,如今繁華落盡,才知辜負的是自己。
最可悲的便是辜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