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五味雜陳，一時說不清是何感覺，印象中娘親一直都是溫婉可人的模樣，她除了父親之外從不輕易與人多說一句話，對我和阿慈更是呵護有加，我真的無法想象她居然還有這樣一段閉于深宮的往事，而以她那樣的性子又是如何在后宮周旋？

太后繼續道：“自從你娘親離開皇宮哀家就再無一點她的消息，不想卻在十幾年后見到了你，當然一開始哀家并不知道你就是如瑟的孩子，是你彈奏的那首《歸去來兮》才讓哀家有所懷疑，因為那是如瑟自創的曲目，后來哀家又和素秋以賜衣為名，看到了你身上佩戴的玉佩，有一點你可能還不知道，素秋就是當年服侍你娘親的貼身宮女，昔年那塊玉佩你娘親是寸步不離身的，素秋絕不可能認錯。”

“瑤惜。”述說完這一切的太后終于將目光放在我身上，“哀家之所以把你的身世告訴你是希望你將來能有個依靠，如瑟出身低微，而且是已經有了命定的結局，你是斷不可能與柳家有所牽連的，但你的父親不一樣，那才是你真正的本家，你的父親本姓秦，名熠，秦家在東祈是大戶人家，當朝大將軍秦少明想必你也知道，算起來他應該是你的堂兄，瑤惜，所以你的本名應該叫秦瑤惜。”

秦瑤惜？我在心中重復念了一遍，只不過換了個姓氏而已，讀起來竟是那么遙遠與陌生，太后說的話自是不可能有假，然而我一時還沒有接受這個新的身份，秦少明是我大哥，如此說來那林素衣就是大嫂了，她送我的那條羅裙至今仍疊的好好的收在箱子里，而憶及當時她送裙的寓意，竟冥冥之中似有所預示一般。

素秋姑姑不知何時坐在了身邊，她撫著我的頭勉力擠出一個笑容：“瑤惜，來日無論發生什么變化，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怔怔的流出淚來：“姑姑……”

她慈愛地替我擦去淚水：“姑姑與太后都已是暮年之人，風也罷雨也罷這一生總算是望到了盡頭，但你不一樣，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管出于哪一方面考慮，都應該讓你知曉自己的身世，我和太后都希望你能與秦家人相認，落葉歸根，總是好過一個人孤苦伶仃啊。”

太后接口道：“但凡女子經歷過后宮的沉浮起落，斗的你死我亡之際總是向往宮外的生活，哀家雖然貴為皇后，太后，然而也希望來生不要與帝王家扯上關系，做個尋常女子守著一份平凡的幸福也就罷了，說到底你也是哀家的兒媳婦，哀家總不能攛掇你效仿如瑟當年，否則實在是無顏面見先帝以及東祈的列祖列宗啊，瑤惜，你可明白哀家的顧慮？”

我慌的跪倒在床邊：“路是瑤惜自己選的，瑤惜不能隨心，但求隨緣，望太后不要對此憂心。”

太后的眼眸溢滿悲痛，拉著我的手道：“好孩子，你近前一點，讓哀家仔細看看你。”

我便往前傾了傾身，太后果真看了半晌，爾后轉頭對素秋姑姑笑道：“她的眼睛像如瑟，鼻子卻與秦熠生的一模一樣，你瞧出來沒？”

素秋姑姑一面望著我，一面潸然淚下：“如何能沒瞧出來？想起昔年小姐常常念叨著將來若有孩子一定得是女孩，結果到底遂了她的心愿，還一連得了兩個，可惜那一個……”

我忍痛勸道：“姑姑莫傷心，阿慈現在早和爹娘團聚在一起了。”

“是啊是啊。”她用手帕拭淚，“上天也算沒有薄待了小姐，至少她想要的都一一實現了。”

我與素秋姑姑只顧說著話，好半晌都沒聽到太后的聲音，回眸一瞧，只見太后眼睛闔著竟似瞇著了，嘴里時不時的囈出一兩句“漠兒”，眼睛一直未睜開，仿佛是累了。

侍立在旁的譚姑姑忙擺了擺手，素秋姑姑會意，便拉起我的手往外走去，到了廊沿下，那寒風肆虐地直往身上鉆，從頭到腳都透著層寒意。

素秋姑姑將我身上的披見緊了緊，壓低了聲音道：“不是姑姑說晦氣話，太后看著像是不好，雖說一入宮門深似海，但是能有為自己考慮的機會就一點也不要錯過。”

我心中默默一沉，她緊接著道：“等過段時間你不妨向陛下請辭到國裕寺禮佛，只要先出了這皇宮，后來的路姑姑再慢慢幫你籌劃。”

我感念于素秋姑姑對我的好，但轉念又想到顧君堯的一年之約，心里隨之蒙上一層顧慮，因而道：“佛門清凈地，瑤惜……”

素秋姑姑嘆了一口氣：“姑姑為你這么做也是有風險的呢，你若不愿意，姑姑焉能勉強？你再好好想想吧。”

我愧疚的無言，只能輕點了下頭。

回去的時候已近亥時，初花站在門口翹首以待，見我平安歸來才松了口氣，緊接著又抱怨：“怎的去了這么久？害的我懸了這半日心，太后說什么了？”

我坐在桌旁以手支頤，疲倦道：“沒說什么，你明天一早去瞧瞧陸大人何時進宮，我有事找他。”

初花點點頭，剛要轉身離開我叫住了她：“初花，你還記得自己的爹娘長什么樣子嗎？”

她一愣，接著面露困惑：“不記得了，只聽說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去世了，我從小是被乞丐養大的。”

我無力笑笑：“知道了，下去吧。”

初花猶自不解，只好轉身離開。

我獨自坐了會兒，忽然想起一事，便走到里間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個描金小方盒子，這里面放著的是一枚玉扳指，父親生前珍藏的心愛之物，我一直都沒細看過，如今拿在手里只覺沉甸甸的有種異樣之感，就著桌前昏暗的燈光一瞧，只見那上面鐫刻了一個小字：秦。

次日午后，陸風臨在初花的帶領下匆匆而至，一別數月未見，他的面容比起上次略有清減，但精神還不錯，我直接了當地問：“這次請你來不為別的，而是上回聽你說看到過前朝秦太醫所編寫的一部藥書，我有些好奇，也想看一看。”

陸風臨顯然沒想到我會問起這個，倒怔了一下，但馬上道：“好，下午我便讓人送過來。”

“不用下午了，就現在吧，我讓初花跟你去取。”

陸風臨愈加奇怪地看著我，但見我一派波瀾不驚，只得道：“那好吧，書就在太醫院，讓初姑娘跑一趟就是了。”

我微微頷首：“有勞了。”

他欲言又止，最后攜著初花轉身走出離星閣。

書很快就送到我手上，才打開第一頁，我便確定是父親的筆跡無疑，那樣熟悉的字跡，連旁邊注釋的小字都分毫不差，而最末尾的落款果然是秦熠。

我合上書心中百轉千回，忽一想到秦少明，那個印象中相貌堂堂，對妻子呵護有加的男子，竟與我有著至親的血緣關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