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了離星閣的門便隱約聽前方傳來陣陣廝殺及哭喊聲，初花拉著我沿著御花園南側的一條小道往西城樓方向去，一路上到處是神色驚恐的宮人，隨著廝殺聲漸近，我心里咚咚直跳，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行至流香宮時我反手拽住初花：“都已經到門口了，不如去把蘊月和明若也接過來吧，要逃咱們一塊兒逃，不然落到那些西族人手里定是兇多吉少。”
初花想了一想，然后道：“那你待在這里等著，不許亂跑，我很快就回來。”
我點點頭，看著她的身影快速跑進流香宮，遂側身閃入旁邊的樹后，眼睛盯著宮門處，心急如焚，只希望她們即刻就出來才好。
然而越急越不見人影，正在此時卻聽見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由選及近，心下驀然一提，直覺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隨之而來的是大隊身著異裝的兵士，手持長劍一窩蜂的涌入內苑各個宮室，所到之處無不一片哭喊連連，期間或有遇到試圖阻攔的宮人，所行之法是提劍一揮，頃刻沒了聲音。
生平頭一次遇到這樣活生生的殺戮，我除了恐懼還是恐懼，緊緊捂住嘴巴不敢出聲，然而下一刻忽有什么東西倒在了腳邊，低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那是一個內侍的尸體，嘴角流著血，怒目圓睜，死不瞑目。
前方劍上尚滴著血的兵士聞見動靜轉身來瞧，見到我臉上有著短暫的錯愕，隨即目露兇光，手中劍再度揚起，我不容分說轉身往后跑去，心中不停有個聲音在告誡自己，在沒見到顧君堯之前，我一定不能死！
我慌不擇路，根本無暇去想別的，也不知那個西族兵士有沒有追來，總之氣喘吁吁停下來時已發現身處那所禁宮之內。
此刻羅陽城已淪陷，皇宮都已被占領，這座神秘的禁宮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語，周遭無一人，死寂中透著蒼涼，正前方是一所精致的兩層小筑，上方扁額用朱筆提著三個大字：天柔閣。
門居然是開著的，我心中疑惑這個時候會有誰在這里？想了想緩步走進去，屋內燭火明亮而溫馨，一眼望見正中間坐著的人我心里頓時一顫，居然是寧漠。
想來與他竟是有很長時間未見了，尤其是這樣面對面更是在久遠以前，想那時樂云宮初見，他笑容和熙，目光明亮，整個人豐韻有神，而今瘦的形都脫了，更別提那樣的神采早就隨著病痛的折磨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心中驀地涌起一絲難過，輕喚了一聲：“陛下。”
他緩緩睜開闔著的眼睛，看了看我復又垂下：“是瑤惜啊，你怎么來了？”
我自然不能在他面前提及被西族人追殺之事，頓了頓道：“陛下如何一個人在這里？”
他凄然一笑：“城破國亡，江山已經易主，我不在這里還能去哪？”
我一時無言以對，想了想還是道：“陛下不必過于憂慮，顧將軍今日就可到羅陽了，有他在，東祈就不會亡國。”
“如果正是他要亡我東祈呢？”
我心內悚然一驚，只聽寧漠繼續道：“從西族即將越云廷關之前我就已秘密托人召他回京，可數日過去音訊全無，直到西族突破云廷，拿下贏洲，直奔羅陽之際才有所回應，這難道不是故意而為嗎？”
“或許是沒收到秘令。“我嘴上這么說，心里卻突突直跳，腦中清晰浮現起了一年前他和我在西城樓下擊掌為誓，那般勢在必得的情景，難道他早已知道會有今天這個結局？還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心里怎么也無法將他和“判國”兩字聯系在一起。
“收沒收到，我心里最清楚。”寧漠面無表情看了我一眼，爾后語氣變得幽幽，“只是我不清楚他為何要這么做？從登基那一天起，他就任御前侍衛，接著又被封“明烈將軍”，再至今天的驃騎大將軍，我一直信任他，可以說把整個天下都交到了他手里，可他為何要這樣？難道是我錯了，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養虎為患？”
我不知該說什么，默了良久方道：“陛下應……”
“別這樣叫我！”他粗魯地打斷我的話，“這兩個字你留著來日稱呼別人吧！”
說完伏著桌子猛咳，我走到他身邊替他拍著背，他轉過臉盯住我，近似嘲諷地笑了笑：“就是不知你能不能等到那一日呢？”
我無語，他卻忽然轉變了口氣：“瑤惜，你在這宮中過的快不快樂？”
我看了他良久，緩緩抬手揭下覆著的面紗：“這半邊臉，為我親手所毀。”
他倏然一怔，爾后竟哈哈大笑起來，表情略帶點痛苦的扭曲：“在你當寵的那些日子，我以為至少是對得起你的，不想你竟這般決絕，究竟為什么？”
“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要進宮，但是為了查出阿慈的死因，我不得不違背自己的心意，誠然你對我不薄，然而也僅是恩寵與恩賜而已，這對于一個帝王來說這并不是多難得的事，你今天對我的好，明天也可以重復在另一個人身上，更何況……”
我頓住，到底沒有問出接下來的話，倒是他有所覺：“你是想說我對你的好只是出于容貌？”
“難道不是嗎？”
“或許是吧，可是瑤惜，你對我付出過真心嗎？在你當寵的那些日子你如果愿意是可以將這份恩寵延續更久一點的，可是你沒有，或許正如你所說，心不在此，但你決絕毀了自己的容貌又是為何？”
他邊說邊伸手欲撫摸我的臉頰，我側身避開，他卻一把擢住我的手腕：“瑤惜，既然我們都活的這么不快樂，那不如一起死了吧。”
我嚇了一跳，但見他目光竟露出兇意，接著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我拼命掙扎，他久病之人力氣甚微，一番推搡后跌倒在地，我趕緊起身向門口逃去。
正要奪門而出卻聽寧漠沙啞地喚道：“瑤惜，救救我。”
我不由頓住腳步，回身一瞧只見他蜷縮在地上，情狀似是痛苦不堪，我猶豫片刻，復又轉身走過去，他氣若游絲地道：“瑤惜，你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