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心里有事，晚膳也只吃了一點，獨自歪在榻上心亂如麻，我幾乎可以想見要不了多少時日就會有許多經過千挑萬選的女子走入這后宮，她們年輕，貌美，懷著對君王的愛慕以及背負著家族的期望，她們不諳深宮生存的法則，只憑著一腔向往與期待，要在往后很久很久的時間里才能明白，當初的選擇，其實是一條沒有回頭的路。

而我注定是與她們不同的，她們或許是不知者無罪，而我卻是明知故犯，想到這我忽覺身上寒意頓生，手臂無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靠枕。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有一雙手溫暖拂過我的臉龐，我心里的不安漸漸消失了，只是不愿睜眼，過了一會兒聽他道：“怎么這樣睡？像只貓一樣，起來到里邊睡吧。”

我將頭枕在他的腿上：“今天很忙嗎？”

“沒有，只是下午的時候少明來了，倒是說了一件好笑的事。”

我睜開眼睛問：“什么事？”

“說是日前家中替他的妹子說了一門親事，對方人品才學一流，家世也相當，奈何她抵死不從，為此你哥哥是向我訴苦來了。”

他的妹子除了我應該就是秦小玉一人了，我想起那****清麗的臉龐，不由微微一笑：“大凡女孩子出嫁總要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她既不喜歡，那不嫁便是了。”

顧君堯點點頭：“我也是這么說，只是沒想到小玉看著溫婉，性子倒有這么剛烈的一面。”

我坐起身看著他：“那么你呢？”

他一愣：“我怎么了？”

我想看他是何反應，于是言簡意賅說了選妃的事，他奇道：“怎么突然有這個想法了？”

“你就說愿不愿意？”

“你覺得呢？”

我故意道：“自然是愿意的。”

他贊同地點點頭：“嗯，如此甚好。”

我心里一沉，半晌沒做聲，他認真打量我的神色：“怎么不說話了？”

我將頭一梗：“不是說完了么？”

“選妃可是大事情，怎能三言兩語就完了？包括選的地點啊，禮數啊，還有入選者的家世品貌什么的，一樣都馬虎不得，快起來，我們細細探討探討。”

我愈發涌起氣來：“這是皇后的事，您去和她商量吧，瑤惜不敢越俎代庖。”

說著就要起來，他伸手將我攬入懷里：“生氣了？”

我冷著臉：“沒有。”

“既然不愿意，那為什么還要說出來？”

我轉頭看著他：“瑤惜沒有不愿意。”

他倒是微微一愣，我繼續道：“選妃對于皇家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歷朝歷代都是如此，因何到了瑤惜這里就過不去？可若說不介意那也是不可能的，魚和熊掌不能兼得，這個道理瑤惜還是懂的。”

他眼里漾著濃濃的笑意：“為什么不可兼得？”

我一時答不出來，他笑嘆道：“瑤惜，你還是有所擔心，你是不是怕有了新人就把你忘之腦后了？”

我的小心思被他這么直白的說出來，臉上有些掛不住，但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想了想只得道：“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這大約是身為嬪妃最擔心的。”

“可你是不一樣的，瑤惜，不論我的身邊出現誰，但你始終在我的心里。”

一整日的不快和郁悶此刻蕩然無存，我伏在他的懷里，嘴角忍不住的上揚：“那就選吧。”

他頗為不解：“為何？”

“因為你是帝王，充實掖庭的必要性與重要性不容忽視，若等到大臣們集體上表，那到時豈不成笑談了？也令瑤惜有專寵之嫌。”

他想了想：“你說的有道理，罷了，隨你怎么弄。”

我心下暗暗籌謀。

大選之日定在四月十八，這一天恰巧是個難得的晴朗之日，我搭著瑾娘的手遠遠走過霽月閣，只見花團錦簇站了一屋子的少女，選妃向來有規定，超過十八歲不可入選，因而這些女孩可謂皆在最純真的年華，使得她們的美麗看上去更有一種未經雕飾的天然之態。

不知道是誰的眼尖，她們發現我站在遠處相繼轉頭看來，卻也只敢望一下就旋即移開目光，我兀自一笑：“瑾娘，我跟她們一比是不是老了許多？”

瑾娘微笑：“少女之羞澀，是每個女子都會經歷的，但成人之后的雍容氣度，卻不是人人都能歷練出來的。”

我笑而不語，搭著她的手走進春露殿，除了君堯，閔柔與尹婉兒也在此，因著皇后不在，所以便著了她們一同選看，這是事先知道的，所以我也足為奇，只是在一眼瞟到她們的服飾時略微一驚，尹婉兒倒罷了，一身淺紫色繡著牡丹紋的云繡衫，出挑的不過是頭上戴著支流光熠熠的累絲金鳳步搖，倒是坐在她身邊的閔柔，一襲朱紅色四喜如意繡紋朝服，端莊得體，與之相比顯得我的云紋聯珠對孔雀紋錦衣失色不少。

君堯不知是不是有所發覺，我尚未走到跟前便和善笑道：“快過來坐下，時辰已到了。”

我施了一禮，坐在他右側，選看正式開始，頭一列上來的女子并無驚人者，只不過循例賞賜了下去，再接下來的幾人中倒是有一個醒目的，名喚宮姝月，生的嫵媚婀娜，身段似一株細柳般弱不禁風，君堯依例問她：“可曾讀過書？”

“臣女不曾讀過書，只些須識得幾個字罷了。”

話雖說的落落大方，但臉上早升起了兩團紅云，接著眼波微抬看了君堯一眼，更似無限嬌羞，我本來就對她這副風流模樣有些看不上，此刻瞧見了這個小動作更是心中不快，因見她發髻邊簪著朵芙蓉，便問：“眼下這個時節不是海棠開的正好嗎？怎會有芙蓉花？”

宮姝月微微一愣，繼而道：“這不是真花，而是仿真的絹花，臣女一向喜愛芙蓉，所以特特兒的戴了，也圖個吉利之意。”

我搖搖頭：“仿真終究成不了真，雖然亦是美麗的。”

說著看向君堯：“還是陛下定奪吧。”

他如何能不明白我話中之意，嘴角慢慢抿成一縷笑容，接著吩咐：“賞，傳下一個。”

宮姝月滿面失望地謝恩離去，盡管我表面不露聲色，但心底早如浸了蜜一般的甜，也更加打起了精神繼續選看，接下來倒還順利，一連選了兩位入眼的，分別是長平軍節度使邵行伊之女邵蘋，都御史韓蕭之妹韓雪儀，到底是自小養在深閨的大家千金，言談舉止中規中距，不回話時頭也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