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午后,還未聽說初花與楚昭進宮,我本就著急的心不免多了一絲忐忑,瑾娘再三勸我去睡一會兒,等睡一覺醒了他們就到了,我拗不過她只好和衣躺在床上,哪里能睡得著?睜眼望著天青色的紗賬,留神聽著外面的動靜,卻始終沒有動靜,心里更加茫然,難道又出什么差錯了?
正胡思亂想之際忽聞香珠輕快的聲音:“快稟告娘娘,人到了。”
接著是一連串的腳步聲涌了進來,我一骨碌翻身下床,掀簾一瞧果然見初花站在當地,一身湖藍色衣裙,頭臉倒還干凈,只是依然能看出風塵仆仆之感,顯然是連夜趕路所致,我想起那時她背負著我的使命轉身離開的背影以及那句“瑤惜,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不由濕了眼眶。
“初花?!蔽覐娮匀讨鴾I,走過去執著她的手,“你受苦了。”
一別不過數月,可再次見面卻像隔了一世般久遠,她乍見到我滿眼里又驚又喜:“瑤惜,你的臉好了?”
我點點頭:“因禍得福,說來話長?!?/p>
彼時瑾娘見我們故人重逢,早將服侍的人都引了出去,我四下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問:“明若呢?你有沒有把他安全送給殷離修?”
初花點點頭:“那時我帶著明若在楚昭的護送下離開羅陽城,他告訴我殷離修的家鄉在青城,可我從沒去過青城,也不知道該怎么走,又兼戰火紛飛處處難行,一直走了四五日的工夫才到青城?!?/p>
初花說到此處停了停,然后繼續道:“后來才知道原來殷離修竟也才從羅陽回來,并且把宸妃的尸首帶回青城葬入了祖墳,他那時候狀態非常不好,明若的出現給了他很大的慰藉?!?/p>
我熱淚盈眶而笑:“還好還好,我還擔心他不認明若呢?!?/p>
初花翻了個白眼:“他倒是沒有,他們家老夫人和幾個嬸娘可不是省油的燈,話里話外挑著明若的來歷,我一氣之下當場拔劍來了個滴血認親,這才堵住了她們的嘴。”
“那后來你一個人去哪了?”
“我一個人就好辦了啊,天下又太平了,離開青城后去了郴州,又在九沂山逗留了些日子,然后一直往南煜行來,總打聽不到你的消息,直到遇見了楚昭?!?/p>
我簡略說了在枕霞寺的光景,只是刻意掩去了墜崖之事,初花也未多問,神色間疲態盡顯,我想起了什么,問:“聽說你和楚昭在云寒山遇到山匪襲擊了?到底怎么回事?如何脫險的?”
她卻有些含糊起來,只說:“就受了點輕傷,沒事?!?/p>
我點點頭:“這段時間待在幽蘭殿好好養著,不徹底好了哪兒都不許去。”
說著出去讓瑾娘給她收拾床鋪。
因為初花的到來,又加上著實住了些日子,因而用過午膳我便讓人把小玉送回去,她似乎不想走,扯著我的衣袖扭捏了半晌:“姐姐,明兒閑了我再來可好?”
我尚未說話,瑾娘笑著接口:“等將來出了閣看你還有沒有心思想這個?!?/p>
小玉紅了臉不語,我笑道:“你哪里有忙的時候?不嫌悶只管來便是?!?/p>
她這才放心離去,而初花一直睡到日頭西斜還未起來,我走到床邊見她臉色微紅,遂伸手向她額上試了下,只覺滾燙無比,竟是發燒了,香珠在一旁道:“奴婢的表哥前兩日進了太醫院當值,雖說是新到的,但他醫術精湛一向有口皆碑,不如請他來看看吧?”
我點點頭:“初花也是新來乍到,太醫院那些人我向來不熟,你既有認識的再好不過了。”
香珠便轉身去了,我打了一盆水將手巾浸濕,然后擰干敷在初花的額頭,過了一會兒只聽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伴隨著一個略顯沙啞的男聲:“不是皇貴妃病了么?”
我一時怔住,這個聲音是那么熟悉,令我腦海里被忽略掉的某些記憶此刻分外鮮明起來,然而依舊是不敢相信,直到香珠領著他穿過大殿來到我面前,我才從失神的狀態中回過來。
果然是他,清俊的眉眼,臉龐比以前略瘦,但儀容倒是不改,從進來就低垂著頭,此刻對著我躬身行禮:“微臣參見皇貴妃娘娘?!?/p>
我忽然有種很安心的感覺,臉上隨之涌起笑容,慢慢喚道:“陸大人?!?/p>
陸風臨明顯一震,接著緩緩抬起頭,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皇貴妃……娘娘?”
“是我,是我。”我邊說邊走過去,心頭涌動著感傷與酸澀,說起來也只是數月未見,但對于已然經歷過生離死別,以為再不會見面的人來說,這乍然重逢的那種感覺真的是難以言喻。
陸風臨眼中漾著濃濃的溫情,眼眶甚至微微泛紅:“我以為你……”
我心下一陣感觸,微笑道:“得老天的垂憐,不過其中一定也有大人的祈佑?!?/p>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甚好,甚好……”
正在這時瑾娘進來看茶,我讓陸風臨坐下,細細跟他說了初花的緣故,他又是感慨:“初花姑娘能再回到娘娘身邊,這也不得不算是一樁奇緣了?!?/p>
我點頭:“是啊,天下之大,我也沒抱著十分的希望能找著她,可見到底是緣分未盡?!?/p>
陸風臨沉聲道:“微臣恭喜娘娘能再續前緣。”
我心里微微一動,不由抬頭看了他一眼,這一語雙關的話我何嘗聽不懂?只是不知怎的心里竟沒有一絲喜意,反而是淡淡的憂傷,半日方笑道:“緣聚緣散終有時,我向來不敢深求?!?/p>
“那都不打緊,重要的是娘娘現在臉上有笑容,覺得開心就行了?!?/p>
我淡淡笑了笑:“開心談不上,安心倒是真的?!?/p>
“如此甚好,微臣也替娘娘高興。”
陸風臨說完臉上浮起一抹極真誠的笑容,我心里不禁一暖:“其實瑤惜一直把大人當朋友,并未有君臣之分?!?/p>
他眼里的黯然轉瞬即逝,像是無可答言,只是站起身道:“微臣這便去看看初花姑娘,娘娘只管放心便是?!?/p>
我望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驀然有種淡淡的愁緒涌起,于他而言我終究是高高在上的皇貴妃,有時候言語什么的都是多余,身份已是最終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