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輕輕的呼出一口氣,點了最大的一個女孩,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或許根本就沒取名字。“帶著弟弟妹妹回屋去收拾東西,一會兒我們離開這里。”
“我們以后跟著大姐姐生活嗎?”小心翼翼的問道。不同于安佑,女孩知道今日府里的一切意味著什么,他們說父親死了,姨娘跟那些人一樣要離開,她跪著苦苦哀求,姨娘也不肯帶著她。她聽過一個小丫鬟講過自己的事情,從一個人販子手里輾轉(zhuǎn)到另一個手里,吃不飽穿不暖,做最苦最累的活,做不完還要挨鞭子。惶恐不安,大姐姐出現(xiàn),如同看見救命稻草,大姐姐似乎有帶著他們的意思,但還是忍不住去確認。
“對。”安瀾安撫的摸了摸她的頭。
女孩終于露出一個笑容,然后又有些局促,“東西都被搶走了。”
安瀾微微一怔,顯然是低估了那些人貪婪,在她看來,小孩的衣服之類的應(yīng)該還在,呵,她忘了,她大半時間在傅老先生那里,吃穿用度都是,大多時候粗茶淡飯,在這鳳府,下人可都是日日錦衣玉食。依照安佩澤那德性,曾經(jīng)的貧苦,要十倍百倍千倍的找補回來,眼里容不得半點不好的東西(雖然他眼中的好,在真正的世家大族眼中,也不過是瞧不上眼的微末之流),所以,這群小豆丁的東西可以不美觀不適用,衣服可以不合身,但是質(zhì)地絕對不會差,日后沒了鳳府這般油水十足的地方,幾件小衣服也不能放過。
“別怕,不是你的錯,不會丟下你們不管的。”看來,今日的事,對他們影響很大,好在忙著搶東西去了,沒有將對安佩澤的怨氣撒在他們身上,個個都完好,不然,天涯海角,安瀾也要將那些人碎尸萬段。“跟我去看看你二哥他們。其它人等著。”
剛進屋,安瀾突然加快了腳步,同時聽到了孩子的哭聲,“叫上三妹,你們?nèi)ズ搴逍∶盟麄儭!?/p>
鳳二小姐只覺得眼前的人閃了一下就不見了,聲音卻清晰的傳入耳中,以為眼花了,不由自主的揉揉眼睛,有些怔愣,小妹哇哇大哭的聲音傳來,才急忙跑出去叫三妹。
安瀾一把抓住床上呼吸急促臉色慘白的孩子的手腕,一探脈,怎一個糟糕了得,一把撕開孩子的衣服,一根根銀針扎了上去,若是有懂醫(yī)的人在,必然心驚肉跳,這一個個都是要命的大穴,是嫌人死得不夠快?
安瀾忙著救治之際,或許是因為雙生子之間的某種感覺,知道安康生命垂危,安佑急匆匆的跑進來,看到情形,大氣不敢喘,捂著嘴,那是恨不得捂死自己。
隨著時間推移,安康的臉色終于有了一絲好轉(zhuǎn),呼吸漸穩(wěn)。安佑也才跟著活了過來,卻也不要肯離開,想起了自己還在罰跪,毫不猶豫的跪下,身板挺得筆直。
看著此時的安康,再晚一步,人就沒了,剛才真的是命懸一線。安瀾心底甚至泛起了一絲悔意,如果她早點插手,或許不至如此。
瘦弱且不說,比起安佑足足矮了一個頭,須知安佑的身量都嚴重不足,顯然他的病已經(jīng)不是讓他長得遲緩那么簡單了。安瀾輕輕的捏了捏他的四肢,“安佑,安康是不是現(xiàn)在都不能走路?”她的醫(yī)術(shù),就連教導(dǎo)的名醫(yī)都說早已青出于藍,診斷自然不會錯,還是忍不住確認,希望自己能錯一次。
“是。”
一個字,安瀾閉了閉眼……
接受了就會在意,在意了就會上心,上心了,血大概也就回暖了,豈能不動容?明明鳳明珠那模樣都不能讓她眨一下眼睛。原來她也不是真的冷血啊,呵……
“是誰在照看他?”憑安康的情況,若不是悉心照顧,命再硬,也早就一命嗚呼了。
“早幾年是奶娘,六歲的時候奶娘沒了,就是我。”
安瀾看了安佑一眼,幾乎泥猴子一個,還會照顧人?
安佑似乎看出了她的懷疑,有些氣急,小臉都紅了,“我有洗干凈了才來看安康的,今天是例外,平時不是這樣的,我不是臟孩子。”
安瀾罕見的笑了一下,很輕很淡,安佑讓她有些意外了,單純,有情有義,卻也嫉惡如仇,愛憎分明。安佩澤,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說說,你怎么做的。”
“每天給安康擦身換衣,抱他出恭,按照大夫教的,給他揉按四肢,經(jīng)常翻身,再抱出去曬曬太陽,跟他說說話,可是時間稍微久一點,安康就叫我出去玩兒,說是連同他的那一份也一起玩回來。大姐姐,安康以后有沒有可能跟我一起出去玩兒?我想跟他一起玩兒。”安佑聲音中帶著屬于孩子的期盼與落寞。說起來,兄弟兩個是最親近的,在娘胎里就在一起了。
安佑的話,給安瀾觸動很深,尤其想到這孩子自己也是病弱的身體,時不時也要喝藥,跟安瑜打架,持續(xù)不了多久就會急喘,就算把自己弄成泥猴子也未必就是盡情玩耍的結(jié)果,日復(fù)一日做著同樣的事情,大人都未必有這樣的耐心,還要克制小孩子好動的天性,再想想丁點大的身板,吃力的抱著另一個孩子,小心翼翼的生怕摔了,這就是她不了解的手足之情么?這兩個也是她的嫡親弟弟啊,她忍不住懷疑,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是不是做了跟安佩澤一樣的事情?“過來。”
安佑移動雙膝靠近。
安瀾將他拉起來,“會的,會跟安康一起玩兒,一起讀書習(xí)武,走遍南北江山,飽覽錦繡山河。安康會變得康健,安佑也會康健,到時候,沒有你們蹬不上的高山,沒有你們淌不過的河流,沒有你們駕馭不了的烈馬,沒有什么地方能阻止你們的腳步。”
聽著安瀾描繪的藍圖,安佑的眼睛越來越亮,誰能知,他有多向往外面的一切。
“大姐姐……”安康醒了,安瀾的話他聽到了,聲音微弱卻清亮,待安瀾看向他,“真好。”
安瀾忍不住握了一下拳頭,這兩個弟弟,一句話,一個動作都能叫她情緒翻涌。沒有責(zé)問她為什么沒有看他,要知道這是自他們出生時那一面之后,八年多以來首次相見,不是安佩澤突然詐死消失,或許陰陽相隔的時候都不相見。
她好嗎?不禁自問,不好,對任何人,她都擔(dān)不起這個字。不過,那是以前,以后,她或許能坦然接受別人對她說這個字。
安瀾摸摸安康精致的眉眼,與安佑雖是雙生,但兩人并不像,這個孩子是他們中長得最好看的,長大了,安佩澤那張皮囊都未必比得過他,她絕不會讓他成為第二個安佩澤。
第一次見她就如此的通透,病弱的身體,一顆七竅玲瓏的心。“有我在,你的一生自然平安康泰,無需安康這樣的名,以后,你叫安瑾,鳳安瑾。”若是安佩澤真心希望這個孩子安康,她還不會換名,這寓意美好的兩個字,安佩澤原本的意思怕是跟希望他早點死沒區(qū)別,要來何用。
安瑾眨眨眼,“大姐姐,瑾是什么意思?”
“日后念了書,自然就知道了。”
“好。”
“大姐姐,我呢我呢?”安佑急切的問道。
安瀾微微一默,那些庶弟庶妹有沒有名還兩說,就算有,也指不定被安佩澤取得多隨意,自雙生子以下都準(zhǔn)備重新取,弟弟們就照安瑜的來,全都以“玉”為名,現(xiàn)在突然決定給安佑相較其它兄弟最特殊的一個字,“玨,鳳安玨。”兩塊合在一起的玉,這數(shù)年,安佑背負著安康一起活了下來,沒有他,安瑾活不到今日,這個字最適合他。
“大姐姐,名里一定要帶‘安’字么?”對于這一點,安玨比較糾結(jié)。
原來他心里對那個男人也有過奢望,或許奢望像對安瑜一樣對他。盡管安玨不知道對安瑜所謂的好不是真的好,安瑜受到了別的孩子沒有受到的關(guān)注,這是事實,作為孩子,對父母的濡慕之情,實乃天性。如果安佩澤一視同仁還好,偏偏有比較,難免怨懟,甚至心里扭曲。“不過是一個字而已,何須在意,就他也承擔(dān)不起一個字,尤其當(dāng)這個字作為姓氏。就算讓你們兄弟之間互稱其名,也改變不了我們姓鳳的事實,不過他自欺欺人罷了,日后,對于兄長就該叫哥哥,不可沒大沒小。”
“是,安玨知道了。”他以后再也不想了,以前有安瑾,現(xiàn)在又有大姐姐,足夠了。只是要叫鳳安瑜大哥?好吧,只要是大姐姐說的,他都聽。
安瑾安安靜靜的看著聽著,微微斂目,那個男人算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