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朝食過后，泰豐錢莊的掌柜就上門拜訪。

安瀾讓人開門請他進來，領入堂屋。那些劣質茶安瀾自然看不上，準備了些簡單的花茶，就口感而言，多數花茶都有些微甜，更適合女子喝，于是又加了兩味草藥調味，于身體也有益處。用花茶待客還有一點便是用滾水沖開就成，誰都會做。

錢掌柜先是就昨日之事表示歉意。

安瀾無所謂的擺手，“坐。”

錢掌柜雖是第二次見安瀾，也知她不是喜歡拐彎抹角之輩，不是不會，是她不屑，是他還當不起她用心思，于是便開門見山的問了。

“也沒什么大事兒，就問問掌柜的有沒有門路幫我找個嬤嬤，非世家大族嫡系主子身邊的得力嬤嬤出身不要。”

錢掌柜一愣，這下可為難了，他雖然深得主子信任，辦過不少差，見過不少世面，可是這鳳大小姐的要求也實在太高。

當今勛貴多數是跟著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功臣之后，基本都是些寒門庶族甚至泥腿子出身，而今，整個朝堂卻被世家大族掌握著半壁江山，經過近百年的磨合，士族與庶族、士族與勛貴、庶族與勛貴之間看似逐漸融洽，相互之間也互有通婚，但這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沖突愈演愈烈，甚至比起前朝皇帝是傀儡，由士族門閥共掌天下的局面更加緊張，相互之間的利益爭奪，一旦爆發，加之外有強敵，大庸江山岌岌可危。

而從始至終，士族的人，尤其是頂級門閥的子弟，完全沒將庶族與勛貴看在眼里。

安瀾要的人，雖然也是下人，主子們不在一個圈子里混，平日難見一面。她們一般都是家生子，又得主子看重，不是犯了什么大事，那時一輩子都在主子身邊伺候的，而那犯了大事被攆出來的，品性定然有問題，這鳳大小姐肯要？

“鳳小姐，這倒不是小的不愿幫忙……”

安瀾抬手，“勞煩掌柜幫忙留意一下就行，我知道此事可遇不可求。另外還有一樁事兒，我大弟鳳安瑜……”安瀾將安瑜現今的情況說了，“勞煩掌柜使兩個人去盯著一下，若是有生命之危便差人告知我一聲，此外任何事都不用做，你的人注意別讓他發現了。”

錢掌柜總有一種知道了越來越多密辛的錯覺，自己會不會在日后的某一日被滅口？他很想打斷安瀾，能不能別這么“信任”他？！鳳大小姐你對一個外人這么百無禁忌真的好么？“只是小事，愿意為您效勞。”

安瀾點點頭，喝了口茶，“再有一問題請教掌柜……”

錢掌柜一凜，“不敢，當不得鳳小姐請教二字。”生怕安瀾又說出他不想聽的話，然而事情不會如他所愿。

“掌柜的主子是誰？”

錢掌柜心中一顫，他就知道被如此的“推心置腹”絕不是好事，強打起精神，十二分小心，“自然是當今懷親王，鳳小姐稍微打聽一下便能知道，泰豐錢莊在大庸二十三州都有大大小小的分號，懷親王深得皇上寵信，沒人敢打著他的旗號私自攬財。”

安瀾的手指輕輕敲擊座椅扶手，“掌柜知不知道有一句話叫做欲蓋彌彰？不知道說得越多越容易讓人懷疑嗎？也不用與我打啞謎，你知道我問的是什么。”

“鳳小姐……”錢掌柜額頭隱隱見汗，他知道安瀾不簡單，但是不簡單到這等地步就有些駭人了。安瀾看似依舊神情淡淡，卻叫人心生敬畏不敢對她胡亂說謊。

“我這里的下人是掌柜替買的，總的叫我知道這些個人是用得用不得。”

錢掌柜真的有些坐立不安了，他與安瀾為善，不過是正常的手段，覺得日后或有回報，不然非親非故的為何會幫忙，只是這一次遇到的是暫掩金裝的真佛，不是小仙，弄不好要栽跟頭了，他早該知道的，不同的人相同的手段，結果可能完全相反。

“掌柜大可放心，我只是想心中有數，不會給你添麻煩。”

不說，面前這為主兒未必會將他如何，同樣因為不屑；但說了，或有更大的回報也指不定，要不要賭一把？錢掌柜心中掙扎了再掙扎，“小的姓錢，定遠侯奶弟。”

“定遠侯？三皇子外祖父。定遠侯嫡長女十五歲入宮，二十歲生下皇三子，二十四歲薨，皇三子今年十一歲？定遠侯府式微，又沒有母親，三皇子在皇宮過的應該挺辛苦。作為三皇子的母族，想要起復，似乎唯有三皇子榮登大寶。太子為中宮皇長子，既嫡又長，母族是一流世家，地位穩固；中間一個二皇子，其母為貴妃，深受帝寵；后頭一個五皇子，是太后親孫又是侄孫，自身聰明伶俐最得太后喜愛，皇上也頗為看重；其它暫且不表，不管怎么看，三皇子都完全不占優勢，出生、分位皆低的妃子所出的皇子，只要其母還在，都比三皇子更勝一籌。然則，皆未長成，將來的一切未可知。”

安瀾漫不經心似自語般的說道，卻讓錢掌柜越聽越心驚，石泉縣地處大庸西南，真正山高皇帝遠，便是這些州府大員對朝堂大致了解，后宮則未必，畢竟還不到站隊的時候，這鳳家大小姐卻是三言兩語就道出了如今幾位頗得看重的皇子的地位處境，這份能耐簡直匪夷所思，要說她背后沒人，那就是笑話了，然后，矛盾也出現了，既如此，奈何處境如此窘迫？

不過錢掌柜也萬般的慶幸，從一開始就沒將安瀾當成普通的閨閣女子看待，不管她現如今如何，別的不說，將幾個弟弟教導成才，便是金麟化龍。

錢掌柜透過大門看向院中，聽著朗朗讀書聲，這些孩子便是鳳大小姐的底氣與依仗，不，不對，錢掌柜眼神突然一亮，應該反過來，她是這些孩子的底氣與依仗，沒錯，因為這些孩子她才會現下的處境，她會助這些孩子一飛沖天。錢掌柜突然有些興奮激動的握緊拳頭。

安瀾淡淡的看著錢掌柜，“我這些弟弟們，后頭幾個且不說，前頭四個，如果想要出仕為官，十有八九能碰上帝位之爭，有我這個長姐在后面掌舵，出謀劃策，若是選擇得當，指不定便能一飛沖天。而正所謂風險越高，回報越高，與其給其它人錦上添花，不如給三皇子雪中送炭，錢掌柜，你說是也不是？”

錢掌柜被兜頭一盆冷水，簡直就是透心涼，自己那點小心思被一眼看穿，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微顫，張張合合卻不能言。敬畏之心大起，再不能如先前一般應對自如。

安瀾依舊風清云淡，“定力這么差，定遠侯將重要差事交給你來辦，沒問題？”

這一下，錢掌柜真的連脖子都漲紅了，又羞又憤，偏又覺得她說得對，自己能力不足難以堪當大任，真真是見鬼了。

“我弟弟們如何，自有我安排，錢掌柜就不用多想了。皇位誰來坐，與我們鳳家其實沒多大關系，不是嗎？說說吧，錢掌柜在石泉縣所為何事？”

這又扇又踩的還不算，還準備將他剝得肉是肉骨是骨，沒有半點秘密可言？現在走人還來得及嗎？當然來不及了。

安瀾不是追根問底的人，你要么一開始就不說，到了中途就沒得半途而廢的道理，現在她繼續問，就勢必要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