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我抱進去,放到床上,從旁邊的木柜子中拿出干凈的被子蓋到我身上,然后自己也躺了下來,他睡在被子外面,看那窗前落滿星光,而兩人也是正好的距離。
“你做什么?”
“放心吧,為了怕你逃走,我會在你身邊,但是什么都不會做。”
他的面容在星辰里若因若現,一抹淺笑也隨著這夜色的起伏捉摸不定,時而溫柔,時而靜哀,這一刻的表情在下一刻也許就變換了。
明淺的一只手支著腦袋,側身躺在我身邊,銀白的發絲淡淡有光,幾縷挑落在我身上,他對著那月問道:“玉兒,我們以前的故事,你想聽嗎?”
我沒做聲,漫漫長夜,也許需要什么消遣。
他沉靜的聲音緩緩道來過去的事,我能感受到的不是他和甘玉之間愛戀的轟轟烈烈,而是在亂世中,生死相許的執著,為了保護對方不惜一切的代價的信念,只是背負太多的背叛和陰謀,讓這原本就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感情,更加的崎嶇和心疼。
“甘玉祭司,這些話能替我傳到玉兒那里嗎?我相信她就在你的身體內,和你是一體的。”
“能傳到又能怎樣呢,她已經什么都不能做了。”
“是啊,玉兒再回到我身邊的機會太渺茫了。”
他夢囈自語,我看到他的眼里的仇恨,有毀掉的一切的力量,自當是憎恨我魔族,奪取了他最心愛的人。
“你明知道她不能回來了,為什么還要有這個交易?”
“如果到那時,你還不能記起我來,就算我想留你,你也不愿意了,就按照這一月之約,看看命運是不是真要將玉兒奪走。”
心里的感覺很奇怪,從來不會被七情六欲困惑的我,會覺得有種負罪感,也許我該將身體還給甘玉,堂堂正正的從他們手里搶走圣石。
他躺下來,將我的腦袋托起,放在他的胳膊上,他懷里的溫度涼涼的,在盛夏的晚風中,正好。
“你睡吧。”
“你呢?”
“白天睡夠了,現在我只想看看你。”
現在的我像一條春蠶,裹得正好在他懷里而眠,也許從未想過,本是敵人的我們會有這樣的記憶,托甘玉的福,如今是這樣的姿態,還能活命。
我不客氣的閉上眼睛,已經是下半夜了,月色里似乎開始有露的味道了,我也乏了,眼睛實在無力張開,不小會兒,便睡去了。
我睡覺的時候往往都睡的很淺,稍微一些動靜就能醒來,然而我睜開眼時,明淺早已沒有躺在身邊,他坐在打開的門邊,靜靜的盯著外面看。
那時一片潔白,潮水般的瀑布從外面涌到門邊,不一會兒,屋內便是淡淡的霧色了,一切的景物都不可見,除了白色,白茫茫的顏色,瞬間的疑惑是不是自己連同這座小房子,都升到了云端。
我身上的穴道已經被解開了,于是很輕松的坐起來,穿好鞋子,走到門邊,和他一起盯著圣巫山的霧景看。
剛到他身邊,他就遞給我一顆金色果子道:“吃下吧。”
我認真的瞧,驚訝道:“這是凈果,三界便尋不得,你居然有?”
“山中西邊的落霧崖上有這世上僅存的一顆凈樹,不過樹上果實所剩無幾了,這顆是今早剛采過來的,你大病初愈,快吃吧。”
“我體內的毒已經沒了,你不放心的話,我服下便是。”說完,我就乖乖吞下,凈果入口即化,有淡淡的甜味,并不難吃。
好一會兒,他忽然轉頭問我:“玉兒,你會做飯嗎?”
我冷冷一笑:“說什么傻話,我堂堂魔族大祭司,怎么可能會做這種事。”
他不生氣,什么事都沒有一般的溫和笑著:“這樣的話我只能下山去買些吃的,不然的話今天我們都要餓肚子了。”
我漠不關心的應了一聲,他進到屋內,收拾了一下床鋪,就出門去了,白色背影隱進白色的霧氣中,當真是完美。
一兩個時辰后,他才回來,帶著大大的小小的包袱和食盒,一進來就一股腦的放在甘玉的桌子上,然后有些手忙腳亂的分類。
“這是早上吃的干糧。”
“這是中午吃的。”
“這是晚上吃的,還有這是一些日常用品。”
明明就是一個男人,且是高高在上的少主,怎么可能會對這些生活的小事如此順手,我聽他那自言自語的,略顯笨拙的整理那一堆買回來的東西,不由的覺得好笑,他側頭看我正對著他笑,神色又溫暖了些,招呼著我過去吃。
我相中一個白白的菜包,就伸手過去拿,上面的溫度還沒完全散去,我被燙的收了手,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將包子拿起,然后掰成兩半,涼了一些,再遞給我。
我一心有些說不出的感傷,接過包子咬了幾口,問道:“少主,你對她以前也是這般好嗎?”
他矢口否認的笑:“不過是些小事,何來好不好之說。”
“那你會對其他人做這些事嗎?”
“你是說除了玉兒之外的人?”
我道:“當然。”
他點了點頭。
我一下覺得諷刺,心想少主還真是一個情感泛濫的人,虧我還覺得他會有些不同,于是故作不在意的問:“還有誰?”
他看了看我,默默答道:“你。”
答案變得太快,但又想到這些關我何事,我未免也管的太多了,故而一語帶過:“說到底都是因為甘玉。”
他沒否認,終于將桌上一堆東西分類清楚了。
我走到屋外去,光腳坐著木階上,那時外面的霧氣已經散去了,湛藍的天空里,天空藍的云彩都沒有,萬丈光芒從天直下,照亮了甘玉木房前的空地上,碧影綠草,花開如落雪。
明淺拿著一個饅頭坐到我旁邊,瞇著眼睛看,如一只高貴懶慵的白貓,周身俱是無法靠近的高傲氣息,他吃完后,就從懷里拿出一只玉笛來,吹了一首曲子。
曲調悠揚緩沉,低泣如訴,時而如流淌的小溪,時而如漫天的小雨,時而如風輕吟,笛聲緩緩上揚,到高潮之時,又如破繭成蝶,雨后彩虹,是生命最初努力生長綻放的力量。
一時間自己的心竟跟著他樂譜中的起伏而起伏,仿佛是聽完一個凄美而向陽的故事,我很想說,這樂曲是不是我以前聽過,但又覺得不可能,畢竟我和明淺相處不過幾天而已。
他吹完將玉笛放好,然后很自然的牽起我的手站起來,我反射性的掙開他的手警惕的看他,他又是那種不悲不喜的神色,走下臺階道:“一起走走吧,甘玉祭司。”
我并不喜歡這種被人要挾而操縱的感覺,也不知道這種要挾會不會得到我想要的結果,但是東西在他手中,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站起來,跟著他在林中不慌不忙的走,他帶我來到一片火紅的花海前,告訴我,這是圣女花,象征著梅開的花,花開她在,她消失了,花就謝了。
而我注意到的都是花海中被蓋住的低矮墳墓,走過去,撥開花叢,還能見到上面漆黑的墨字,大概是甘氏某某的靈位。
明淺不知道什么時候到我背后來,他沉沉道:“這些是你祖先的墳墓,以前圣女花還未開之時,這墳墓原本是沒被蓋住的,花開之后,便長成如今的樣子,不過這樣也好,她們等了一輩子花開,現在算是等到了。”
“祖先的墳。”我低喃,冥冥之中覺得傷感,可我并不悲傷啊,我從花海中站起來,嚴肅著正對他:“少主,你不用做這些,我沒有記憶,而且我是魔,不會有這些尋常的感情,你還是放棄吧,趁早把圣石給我吧。”
明淺靜靜的站在我對面,光影中他的臉容有些模糊了,只覺得要要隨著風散去一樣,我用力的瞇起眼睛看,卻在從來波瀾不驚的眼底尋到一縷痛苦和無奈。
他卻嘆道:“這么容易放棄,如何證明我是真心愛著你呢?”
我沒作答,因為我和他的立足點根本不在一個地方,我要的是圣石,他要的是甘玉。
我們又走了一會兒,到了下午才回去,他買的東西很多,足夠幾天吃的,兩個人的話都不多,更多的時候就是沉默的坐著,一起盯著天空發呆。
唯獨到了晚上,躺在我身邊的時候,他的話才會稍稍的多一些,但無非就是關于圣守甘玉過去的事跡。
這樣的日子也過去許多天了,雖然離約定的一月之期還有有些距離,但是總算是越來越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