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殘落的門口的木階上,看著這座空蕩蕩的山發呆,鳥聲歡騰,然而依舊覺得這里什么都不剩了。
“她走了嗎?”殘落站在后面問我。
我點點頭:“殘落,這里好安靜啊,她也走了,又少了一個人。”
“安靜不好嗎?”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只是覺得熟悉的人一個個都消失了,不知不覺的,生活變成了另一個樣子,而自己想要的什么都沒有實現。”
他沒再說話,我回頭,看著他光腳站在木地板上,微微的仰著頭,看著天空發呆,一身窒息的黑色將暗紅的瞳孔襯的愈發的深沉了。
時間又過去了好幾個月,外面的戰爭繼續,這里的生活出奇的平淡,蟬鳴聲響徹整座山峰,單調的聲音并未讓這里熱鬧起來,可能是習慣了,又或者沒有,心中依舊的清凈。
明淺每月依舊過來,短暫的相聚后,就是一個月的分別,這將近一年來的日子,已經耗去了。
天氣反復無常,殘落身子漸虛,染上很重的風寒,高燒不退,他不同人類,意識很清醒,和平常無異,只是體溫高出平時許多,而且終日睡著,飲食甚少,只是偶爾喝一些水。
用盡良藥,也只能讓他身體慢慢的康復起來,并不能快速痊愈。
天空一聲驚雷,圣巫山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場雨,狂風肆掠,發出鬼叫般的聲音,門窗皆在風力搖搖欲墜。
我有些不放心,下床撐著傘就到殘落那里去,剛一出門,風吹斜的雨就將衣衫染透,連頭發都未曾放過,門外木階上流淌的雨水嘩嘩的響著,我一腳踏在地上,鞋子就全部濕掉了。
一路跑到殘落的門前,隨手擦干額前的雨水,打開門,只見殘落的木房上面木板裂開了很大的縫隙,雨水不斷的從里面流下來,落到殘落地板上,他站在床邊,濺起的雨毫不顧忌的打濕了他的衣衫。
冷風從縫隙灌進來,殘落咳嗽了幾聲。
他問:“你怎么來了?”
我道:“有些不放心。”
殘落說話的時候有些站不穩了,我連忙過去扶他,隔著衣物,他的身體傳來人體無法到達的溫度,不到一會兒,我手心里就冒出些許汗來。
看他這樣,心里再也擔憂不過,扶著他就往外面走,雨太大,傘幾乎無用,于是找來斗篷,讓他披上,我盡可能的用雨傘遮著他,并不敢走太快。
一路上殘落沒有說話,也許是雨聲太大了,但是他很難這樣順從的被人帶著走,我抓著他的那條胳膊,感覺到他身體的重心都是依著我的手,那時我就明白,他其實不是很清醒的。
果然身體還是康復的太慢了。
回到我的木房時候,因為斗篷裹著,他沒有濕透,我讓他躺在床上睡下,自己則坐到了火堆邊,烘烤著自己的衣服。
殘落瑟瑟的抖著,我從柜子里抱出冬日的被子蓋到他身上,他的體溫漸漸恢復了一些,逐漸露出安詳的睡顏,呼吸平緩,均勻安靜,是張無比好看的睡顏。
我在火堆邊坐了一夜,到天明的時候,雨已經停下來了。
圣巫山又起霧了,很重的霧,連初生的陽光都穿不透,朦朧的看見木屋周圍被吹落的葉子掉了一地,原本寧靜的地方,變得狼藉不堪了。
我拿起工具,去殘落的房子上,將裂開的地方補好,這樣一項看似簡單的任務,花掉了不少的時間。
忙完的時候才發現,山中的霧氣已經退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或浮在半空中,或托漂浮于花草之上,或在金色的陽光里一點點的散開,于是圣巫山有了一種黎明小雪的景色。
忙完這些,我回去,放下工具,經過里屋門口時,生生的呆在那里了。
眼角的景象告訴我不是錯覺,我不敢眨眼,就像有人將我石化了一樣,又害怕著眼角的景象下一刻會消失,于是睜著眼睛慢慢的轉頭,看到我的床上多出了一個人。
是日思夜想的梅開。
她身著藍白條紋相間的衣衫和褲子躺在被子外面,一身寬大的衣衫將她身子包裹的更長的纖弱,袖子中伸出的五指是用整齊的白布一層層的裹著,稍稍挑開一些看,還能看見里面刮傷的痕跡。
梅開睡的很沉,如果說人閉上眼睛,就會是一張無悲喜的容顏,為什么梅開臉睡著都會給人沉沉的痛,一張秀美的容顏之上,嘴唇緊緊閉著,雙目合上,工整挑落的細長眉毛間蹙著,仿佛一睜眼,眼睛就落出淚來。
她回來了,梅開終于回來了,一年的守候和等待,她回來了,是真的回來了,不是我的幻覺。
我就站在門口,疼的想要落淚,若果這一刻可以延長,我愿一直在這里守著。
兩個人躺在那里的景象真的太過唯美,殘落面容俊朗帥氣,閉眼安靜,如千年不化的寒冰,而梅開,睡顏柔婉帶傷,恍若初春世界的蒲公英,經不起一絲的風吹,淡淡美麗的氣息,無暇的只覺得她和她身邊的人,都是夢中絕美的幻影一樣。
窗子外面的光爬過窗棱,斜斜的照進來,落滿二人熟睡的臉,金色的光中,還夾雜著霧氣的朦朧,將二人的臉容染成細碎的金色,似要散去,一切干凈安靜如新生,仿佛是天地初開,破曉的第一縷光,靜靜的照耀著他們。
我走過去,伸出的手半帶僵硬的橫在空中,不知覺諾諾的又收回手,仍是站在那里。
心里的疼已邊做利刃,割開了喉嚨,似有鮮血化成淚,被我一口口生生的咽下去。
我該要叫醒誰。
殘落么?他會愿意讓梅開見到他此刻的樣子嗎?
梅開么?難道她又能接受殘落命不久矣的事實?
我身子一軟,跪坐在地面,伸出的手終于慢慢的撫上梅開的臉,動作很輕,輕的根本不會驚動她,不能太用力,所以無法撫平她眉間的憂傷。
你知道嗎,梅開,我好想你,可你又瘦了,還帶著一身的傷回來,我知道你過的不好,總以為不過是心傷,然而重重白布下,裹著的難道不是同樣遍體鱗傷的身體嗎?
那一刻,我多想抱抱她。
那一刻,殘落慢慢的睜開眼睛。
暗紅的瞳孔看見我一副悲傷欲絕的臉,順著我散去的目光,梅開那張無比哀靜的臉赫然印入他的瞳孔。
殘落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是他很痛苦。
他艱難的撐起身體,身體覆于梅開之上,兩人隔著一段距離,殘落沒有再動,他背后的黑發從臉頰滑過,散落下去,掉在梅開藍白衣服上,半遮住了他的臉,也遮住了梅開的半張臉,發絲間,能看到殘落第一次露出這樣疼痛的表情。
自己愛的人就在眼前,卻不能去她身邊,連一聲喜歡都顯得那么奢侈。
殘落看了梅開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身形一躍,輕盈的落在地面上,一下重心不穩,就要倒下去,我雙手扶著他的胳膊,他再無表情,拖著沉重的身子走到外屋,靠著墻,滑下去。
殘落道:“不要讓她發現我。”
“我明白。”
“寫信給明淺吧。”殘落道。
我只好點頭,從袖子中掏出一只紙鶴來,將訊息傳達給紙鶴,紙鶴就撲騰翅膀從窗戶外面出去了。
我雙手張開,手中托著一個結界落到他身上,結界慢慢長大張開,他就在結界里遁形隱去了。
我便坐在床邊等著梅開醒來,她一睜眼,迷糊還未清醒,眼里果真流下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