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徐徐的暖光，她看見了我，然后猛的從床上坐起來，用力的僅僅抱著我，眼淚未止，哭的更加厲害，重復道：“甘玉，我好想你。”

我抱著她，何嘗不是這樣的想她呢？

一重木板之隔，殘落你聽到梅開此時如此動情的哭，是不是同樣心痛難抑，就這樣一堵木墻，梅開想要見的人，生生的被隔開了。

梅開哭了許久，才算是安靜，抹著眼前的淚痕，一會兒喜悅，一會兒悲傷，一會兒茫然，她對于這個世界的變化已經全然不知了，而這變化也是她最害怕最心痛的東西。

她終于問出了那個問題，我小心的在她眼里捕捉到一縷灰色的絕望，各種樣的可能這一年來怕是都是已經幻想了千百遍了，千百次的痛苦早已噬心入骨，疼痛過后，又會重新期許自己，一切都不會是真的，所以哪怕她眼底灰暗。但眼睛還是亮亮的，覆蓋住重重灰色的那種小心的期待，脆弱的就像蛋殼一樣，我還沒去戳破，上面就隱現著血樣的裂痕了。

我只是說，不知所蹤。

梅開整個人都像被抽出了靈魂，眼睛瞬間變得空洞，茫然的盯著我，深深蹙著的眉頭一攤開，就露出深深的恐懼來，她縮起兩條胳膊，狠狠的抓著自己的白布下裹著的傷口，五指太用力，泛出青白色，是心里太痛，痛的如果不能讓身體分擔一些，就會崩潰。

我想我是不能露出太多的表情來，我想梅開終究還是我負你了。

我伸出上手，狠狠的抓著她絞起的手指，她起初用力的抵抗，死都不放開，然后從執著中醒來，恐懼的看看我，最終失去力氣般放開五指，幾乎要癱軟下去，我扶著她，轉開話題，話中仍免不了凄涼，于是別過頭，望著萬籟俱靜的圣巫山道：“梅開，我們去走走吧，明淺說曾帶你來過圣巫山，今天我帶你好好的走走吧。”

她很順從的點頭，垂著雙手從里屋走出去，她腳步邁出里屋門檐的那一刻，我垂下眼簾，望著她的腳邊，此刻她無力步子踏過的地方，那旁邊就是殘落正呆的地方，短短的幾步，對于我來說，就像踩著刀尖過去，每一步都會在我的心里刻下血的痕跡，如果這個時候我不叫住梅開，也許就真的再也不能了。

我只好閉上眼睛，喘息著。

梅開終于出門去，身影慢慢融入外面的光里。

我走到外屋，緩緩蹲下來，化開結界，殘落正閉著眼，似乎睡著，頭微微的側到一邊，我低下頭，他本來就清瘦蒼白的五指半握著，關節處泛顯眼的青色，骨骼清晰可見。

“殘落。”我喚他。

他沉重的打開眼睛，紅色的孔洞中露著難以言敘的悲哀，不比梅開要少，他承受著和梅開幾乎同等的煎熬。

如果梅開看到殘落露出這樣的表情，會怎么樣呢。

殘落的表情很快恢復到自然的樣子，朝著外面看去，隔著門窄窄的縫隙，梅開正孤獨的站在光影里。

他道：“我很好，你不必擔心。”

我起身來，虛掩著門，牽著梅開走進偌大的林子里面。

又路過那片圣女花海，嬌艷纖細的花朵再一次朵朵的盛開，梅開穿著我從未見過的衣服，無神的從中間穿過，腳下鮮紅如血的花，落在她身上，是一種無力的紅色，風一吹，寬松的衣服就貼在她身上，現出瘦弱的身子骨來，兩只衣袖空蕩蕩的，她垂著手，指尖從花上挑過，花瓣顫動，她就慢慢走遠了。

她終于回過神，清瘦的五指挽住我的胳膊，露出蒼白的笑：“甘玉，怎么啦，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梅開，你不用顧及我，我知道你心中難受，現在我能做的也只是陪著你，如果在我面前你還要偽裝的話，只會讓我更難過。”

她道：“在這個世界里，我已經什么都不剩了，我沒那有那么絕望那是因為你還在我身邊，你會我和我一起去找到殘落。”

我虛心的點頭。

她又走出幾步，我細細數著她背影間的落寞，明白到其實梅開已經變了太多了，這一年來，等待中的沉寂和絕望悉數的落在她的心里，讓她原來還有些純真的心境變得沉寂，磨平過去豐富多彩的世界觀，留下一層如影相隨的灰色。

“甘玉，劍是你交給土精靈的嗎？”梅開問我。

“土精靈？”

梅開停下來轉頭看我：“恩，你不知道？”

“不是我給她的，該是她從我這里召喚走的，她居然是精靈，神族傳來的消息她去了神族，以神族人對她的描述，我還以為是魔族的人，沒想到居然是精靈。”

“神族，你是說這把劍去了神族？”

“這劍我一直放在圣巫山，直到有一天，劍突然就消失了，而幾個月后，夜凌來信說，一位老婦人抱著劍在神族絕崖將軍的故居中出現一次，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梅開嘆息，一抹懷念的惆悵溢于言表：“絕崖將軍的故居，看來她是為上一代圣女去的。”

我猜的不錯。

“然后她就帶著劍去找了你嗎，她果真是以前追隨圣女的人嗎？”

“是，不僅如此，你還記得以前你奉魔君之命，掘開上一代圣女的墓穴，結果什么都沒發現嗎，那時因為土精靈一直帶著石棺流逝在時間的長河里，守著上一代圣女，若天下不平，她就會和圣女的尸身永遠流蕩下去。”

“是這樣？”我道。

梅開點點頭，將她遇到的事都說了出來。

尸身不滅，魂魄永遠不寧，這可是巫族對自己最殘忍的詛咒，難怪梅開過了幾千年才得以托生，重新來到現世，怕是不經過千年的洗禮，詛咒不會平息，魂魄難以轉世，但就算這樣，這世間不平，上一代圣女還要繼續受苦，幾千的痛苦和寂寞，她一個人都在大地之下深深的飽嘗了。

我凝望著梅開，世事壓在身上，悲歡，離合，背叛繞著她一生，依舊以一種無悔的姿態站在我面前的人，我是曾經答應過上一代圣女要好好照顧的，如今她的幸福就易碎的放在我手心里，我卻不能攤開我的手掌。

繞著圣巫山走了一段距離，太陽剛到天邊，明淺的人就已經來了，而且來的人是一直保護著少主的老仆人，這讓我有些意外，他應該是一直隨身照顧明淺的。

他帶著一隊的隨從，一下馬就跪拜行禮。

老人道：“大人，少主在人界收到您的紙鶴，就派我們過來接圣女，將圣女護送到軍隊后，明日再來接您。”

什么事都瞞不過明淺的眼睛。

梅開好奇的問我：“甘玉，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我回首，睹忘圣巫山的頂端，叢林密集的地方，安慰道：“放心吧，我只是要準備一下，很快就會去的。”

我牽來戰馬，梅開嫻熟上馬去，目光也空空的看著圣巫山，然后凝視我，老人還站在下面，我便問：“明淺現在在人界何處？”

“回大人，正和夜凌派來的人正在商討大事，此事關系重大，甚為機密，所以沒有人知道。”

“我知道了，我不知道你跟在明淺身邊知道些什么，但是不該說的不要對梅開多說半個字。”

“我知道輕重。”

“那么就辛苦你明日再來了，好好保護梅開，她回來的消息還沒有人知道，你們這一路應該安全。”

“我等必定拼死保護圣女。”

戰馬騰起時，梅開戀戀的看著我，很不舍，又是深切害怕的目光，每一次的分別都會讓她感覺到不安，畢竟如她所說，只剩下我了。

我擺手，她勉強露出笑顏后隨著戰馬飛入高空，任憑我如何努力的看，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和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