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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天定良緣錯嫁廢柴相公

第六章千媚情全,顧文易薨逝

“誰傳來的消息?”付景淵也是一愣,隨后趕緊伸手扶住季云舒,清聲問著千媚。

他知道顧文易對于季云舒的意義,絲毫不次于親兄季華凌。

“是文伯……的親筆手書。”千媚哽咽著,顫顫巍巍地從懷中娶出一封信遞給季云舒。

付景淵正要接過,旁邊伸出一只纖纖素手搶先接過。

季云舒的手顫抖著,明明很簡單地拆開信箋的動作卻是花費(fèi)了很多力氣。

眼前有些模糊,季云舒努力地眨眨眼才勉強(qiáng)看清楚上面的字。

雖然只有寥寥數(shù)語,但是足以讓季云舒的心沉到谷底。

公子欠佳,傳小姐速回。

“欠佳”二字可謂極其含蓄,要是說其真正意義,顧文易的身體一直以來都是“欠佳”狀態(tài),要是以往來說,她剛剛大婚,正處于風(fēng)口浪尖,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抽身離開,文伯乃顏門的老人,自然深知各種厲害,如今這般說,難道顧文易的身體真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我要回祁門。”季云舒將文伯的傳書一把拍到桌子上,站起身就朝著外邊沖去。

不料站起來的太急,季云舒眼前發(fā)黑,身子晃了幾晃,就朝著地上倒去。

付景淵趕緊扶住季云舒,鳳目中閃過一抹擔(dān)憂,但是語氣卻極為沉靜:“你先平靜下來,說不定情況沒你想象的那么糟。”

季云舒搖頭,緊緊抓著付景淵的胳膊,像是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會,文伯向來不是一個夸張的人,他只會將事情說的更輕,不會言過其實。”

付景淵盯著季云舒看了許久,嘆了口氣:“那好,我與你一同回去。”

季云舒的水眸有些微微泛紅,霧蒙蒙地看著付景淵。

“現(xiàn)在剛剛大婚,你若是只身離開唯恐不安全,我與你一同出去也好有個說法。”

聽到付景淵清潤的嗓音,季云舒慌亂的心逐漸安定了下來,看著眼前付景淵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有種恍惚的真實感。

一個時辰后,賢王府駛出幾匹駿馬,付二公子院子人給出說法,二公子大婚,喜不自勝,帶夫人出門游玩。

一時間,付二公子與夫人伉儷情深、琴瑟和鳴的言論傳遍了大街小巷。

而當(dāng)事人卻已經(jīng)在幾十里開外。

付景淵和季云舒帶著原莫文蘭等幾個貼身護(hù)衛(wèi),可謂是輕裝簡從,在附近的一個小鎮(zhèn)換了行頭,等到身形再現(xiàn)之時,便是玉女晚顏的行頭,只不過這一次,玉女晚顏身邊跟了一個風(fēng)華絕代的青衣男子。

季云舒不停地抽打著身下的快馬,恨不得速度再快一點,迎面的風(fēng)吹得她細(xì)細(xì)地瞇起眼睛,眼中迸現(xiàn)出一抹凌厲之色。

付景淵一直在季云舒身后半步之距,一身青衣被風(fēng)揚(yáng)起,更顯得風(fēng)流翩然。一雙狹長的鳳目之中滿是擔(dān)憂,緊緊盯著不要命狂奔的季云舒,真怕她體力不支。

這已經(jīng)是幾人趕路的第三日,由于胯下的都是日行千里的好馬,離祁山不過是百里之距。

幾人都是不眠不休地趕路,累極之時才停下來吃些干糧,要是給了一般的人早就支撐不住一頭栽了下去,難為這幾個人,還堅持著,而且周身除了一些風(fēng)塵,并沒有絲毫的狼狽之態(tài)。

香酥的餅吃在嘴中味同嚼蠟,季云舒吃下了一個餅之后,遙首看了一眼祁山的方向,再次翻身上馬:“走!”

經(jīng)過這三天,千媚早就沒有了當(dāng)初的那般緊張慌亂,但是一張妖媚的小臉也沒有了以往的那種魅惑入骨的嬌人之態(tài),而是憑得增添了一股冷冽,實在是駭人得緊,握著韁繩的手太過用力,已經(jīng)微微泛了血跡。

祁門位于祁山后山,從前山打馬而上,直至山頂,便是一道寬數(shù)丈的峽谷深淵,中間沒有任何借力點,非輕功高絕者不可越,這也是祁門多年來不足為外人窺探的原因之一。

前山上山的小路極窄,但是幾人沒有絲毫的猶豫與害怕,打馬向前的速度沒有絲毫減緩,要是給馬術(shù)不精的人,恐怕早已跌落懸崖尸骨無存。

越到山頂?shù)穆吩介_闊,現(xiàn)在正值夏末初秋,但是祁門位于西南偏濕之地,氣候宜人,所以百花并未凋零,加之祁山靈氣極重,沒有人為破壞,百花郁郁蔥蔥鋪滿道路,不時有極富靈性的動物閃現(xiàn),季云舒也無暇觀賞,眼中只有前方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的隱于群山萬壑之中的座座院落。

饒是香氣撲鼻,付景淵也沒有多看一眼,一雙鳳目眨也不眨的鎖著季云舒的背影,就怕她一個體力不支摔下馬,這么不要命的騎法,他還真是第一次體驗。

千媚婉容也是心急如焚,二人似乎也都忘記了此處是他們平時最為喜愛的祁山前山,一切景物可謂百花失色。

不時地有鳥啼聲響起,但是顯得極為聒噪,甚至有了一絲催命符的意味。

快到山頂之時,季云舒一甩馬韁,素衣翩然,騰空而起,幾個翻轉(zhuǎn)到了懸崖邊上,沒有絲毫停頓,雙腳在崖邊輕輕一點,再次飛身而起,比之剛才更高了幾個高度,轉(zhuǎn)身旋轉(zhuǎn)間便到了崖對岸,一串動作做得行云流水,點滴不露。

付景淵的輕功比之季云舒更上一層樓,從馬上直接飛身而起便躍到了對岸,身輕如燕,衣袍獵獵。

季云舒打了一聲口哨,便見到幾只通體雪白的寶馬自林間飛馳而來,幾人翻身上馬,繼續(xù)趕路。

過了那道懸崖,這邊的路倒是不同于那邊那么險峻,而是極為寬闊,往前再行進(jìn)數(shù)里,便見到一處氣勢極為恢宏的莊園映入眼簾。

不知道是不是季云舒的錯覺,她老是覺得以往極為鐘靈毓秀的莊園現(xiàn)在卻是多了幾分沉重肅穆的氣息,瞬間只覺得自己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婉容自袖間娶出一只短笛,開口吹出了一首清越的曲子,曲子合著內(nèi)力,朝著前方飄去。

還未靠近莊園,季云舒便聽到了院門口有著歡呼之語:“短笛報信,定是師姐回來了……”

莊園門口果真占了幾人,人人臉上都流露出沉重之情,見到季云舒之后,破碎出一抹歡歡欣:“師姐回來了……”

季云舒的面紗早就摘了下來,看到門口的幾人,露出一抹笑意,下馬后腳步生風(fēng),毫不停頓地朝著院內(nèi)沖去。

心下著急,季云舒都忘記了使輕功,付景淵單手摟起季云舒的腰,使著輕功朝著顧文易的院子而去。

季云舒只顧想著師兄,絲毫沒有注意到為什么付景淵對于顧文易的院子的方位這么熟悉。

顧文易的院中載滿了蘭花,在外邊就聞到了撲鼻的蘭香。

逍遙子的弟子們都有各自獨(dú)立的院落,這也是為什么祁門占地這么大,絲毫不亞于各國皇宮的原因。

顧文易身為眾弟子中最得逍遙子喜愛之人,院落的位置最為得天獨(dú)厚,但是也是最為樸實的一個院落。

幾間屋子,院中鋪著青石板,除去滿院的玉蘭,沒有其它花草蟲魚,沒有亭臺,沒有樓閣,沒有水榭,沒有碧池。

不算大的院中現(xiàn)在站了許多人,見到門口有動靜都齊齊轉(zhuǎn)過頭來,見到季云舒之后都紅了眼。

“師姐……”有人帶著哭腔輕喚出聲,一句話喊得極為酸楚。

是一個很是妍麗的姑娘,比季云舒小不了多少,但是由于季云舒來師門極早,所以也便成了眾人的師姐。

季云舒上前摸摸姑娘的手,給了一記安撫的眼神,但是這個眼神怎么看怎么無力,確實,她連什么情況都不知,如何安撫別人?

“你們都怎么了?”看著眾人都哭喪著臉,季云舒輕聲問道,由于長時間不說話,嗓音中的沙啞極為明顯,像是一塊巖石在山崖滾落間摩擦,發(fā)出的粗噶聲音。

房門忽然開了,季云舒抬頭,便看到文楊走了出來,聲音是不符合年齡的:“公子喚小姐進(jìn)去。”

季云舒點頭,朝著門內(nèi)走去,但是走到門口的時候,卻無論如何都邁不進(jìn)這一步,腳下似乎是栓了千斤的巨石,難以抬起。

不同于上次在碧云山的近鄉(xiāng)情卻,這是,季云舒是真正的怕了。

“師姐進(jìn)去吧,師兄等你很久了。”院中有人出聲。

季云舒一個激靈,這才抬起腳,邁進(jìn)了房門。

房屋中間滿是藥氣,極為濃郁,甚至是讓人有些作嘔,但是季云舒卻是像是沒有聞到一般。

以往的時候,她最厭惡的便是藥味。

房屋中間有很多人,有人很是顯眼,便是逍遙子。

“師傅……”季云舒喏喏開口,喚了一聲。

“回來了。”逍遙子本來是在床邊坐著,現(xiàn)在站起了身,給季云舒空出了位置。

逍遙子本身不是極為年老,更是由于多年的修養(yǎng)比之同等歲數(shù)的人年輕了許多,但是這一次,滿臉的疲憊卻是讓季云舒看得一陣揪心。

文伯在一邊,手中的銀針還沒有放下,見到季云舒回來,不過是回過頭示意了一下,并未開口。

屋內(nèi)只有幾個平時和顧文易極為親近的人,現(xiàn)在見到季云舒回來,知道平時季云舒和顧文易最是親密,于是也都讓開了路。

季云舒一眼便看到了床上躺著的人。

面色蒼白,帶了一抹死灰,整個人看上去死氣沉沉,沒有半分生氣。

饒是她武功蓋世,通六識、達(dá)八官,卻看不到他胸口的起伏,探不到他的氣息。

猛然間,季云舒抬臂捂住嘴,眼淚模糊了視線。

盡管做了一路的心理準(zhǔn)備,在見到現(xiàn)在這一幕的時候也全都那么不堪一擊,一切假設(shè)轟然間碎成粉末。

祁門易公子,文出眾,武壓群,笑意暖暖,傲骨錚錚。

這才是他的師兄。

哪里是這個躺在床榻之上,滿臉灰敗之色,禁閉的雙目似乎再也不會睜開的人呢?

那雙以往都是眸光溫柔地看著她,透露出極為寵愛的炯炯雙眸,為何現(xiàn)在閉得這般緊呢?

季云舒搖搖晃晃地朝著床前走著,本來極短的距離卻是走得極為費(fèi)勁,伴隨著每一寸距離的拉近,顧文易的面容也便清晰了一分,臉上的灰白之色也便重了一分。

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恍惚,旁邊不知道是誰出手接住了季云舒,才防止她倒下。

悲傷鋪天蓋地而來,季云舒忽然覺得自己如此無用。

江湖上都對玉女晚顏傳得神乎其神,仿佛神靈在世,只要玉女晚顏出現(xiàn),再艱險的情況都會化險為夷,但是,事實上她卻是這般無用,連自己的師兄都救不了。

季云舒大力推開旁邊扶著她的人,跌坐在地上,抱頭痛哭,眼淚泛濫成河,哭得歇斯底里。

旁人都見慣了季云舒一副云淡風(fēng)輕不將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失態(tài)的模樣,那令人肝腸寸斷的哭聲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他們心上,將他們的心敲得鮮血淋漓。

若非親眼所見,難以想象,她們冷靜的師姐,會有這般模樣。

她聽不到別人的安慰與勸告,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腦中一片混亂,只有顧文易灰白慘敗的臉色極為清晰。

忽然,一聲極輕極輕的“云兒”似從天邊傳來,季云舒猛地抬起了頭。

便看到顧文易側(cè)著頭,微微睜開的眼睛透露出一抹亮光,看著她的方向,唇邊似乎還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季云舒張著嘴呆愣了半晌,直到旁邊有人提醒才手忙腳亂地站起了身。

踉踉蹌蹌地朝著顧文易的床榻爬去,不料腳下不穩(wěn)再次栽倒在地,季云舒跌跌撞撞地站起來,來跑帶爬,撲到顧文易榻邊。

旁人不忍見到季云舒如此狼狽的模樣,都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師兄……”季云舒坐在地上,扒著顧文易的床榻,淚眼朦朧地喚著。

顧文易似有似無地應(yīng)了一聲。

季云舒想要說什么,但是喉嚨卻像是被哽住了一般,似乎有一口氣哽在她喉嚨里,不上不下將她哽得生疼,疼到她的眼淚再次溢出眼眶。

顧文易想要抬手為季云舒擦淚,手指動了動卻最終力不從心,無奈地嘆了一聲:“怎么如此無用了……”

季云舒搖搖頭,卻只能搖搖頭,什么都說不出。

“云兒最喜歡的牡丹釀,在院中的玉蘭花叢下邊埋著,云兒想不想嘗一嘗?”許是因為文伯施針的緣故,顧文易恢復(fù)了些力氣,能吐出只言片語。

季云舒點點頭,又搖搖頭:“等師兄康復(fù)……我與師兄一道品嘗……”

她自己都聽不懂自己在嘟囔些什么,但是顧文易卻是聽得明白,勾勾唇,露出一抹極為慘淡得笑容:“今日天氣晴好,恐怕日后再難有這般天氣了,就今日吧!”

說罷,掙扎著就要起身。  

季云舒卻按住了顧文易的身子不讓他亂動,正待說什么,文伯卻當(dāng)先開口:“今日天氣確實晴朗,公子出氣透透氣也好。”

“文伯都準(zhǔn)許了,云兒還阻攔?”顧文易閉目深深喘了一口氣,笑著說道。

季云舒搖頭,喚來文楊伺候顧文易穿衣。

依舊是纖塵不染的白衣,以往都能襯出他頎長的身形,現(xiàn)在穿上卻有些大的出奇。

本來就清瘦的身形現(xiàn)在顯得更加弱不禁風(fēng)。

弱柳扶風(fēng),這個用來形容女子的詞語用在現(xiàn)在的顧文易身上卻再合適不過。

季云舒看著一陣提心吊膽,生怕顧文易一個不穩(wěn)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文楊扶著顧文易坐到了桌子前邊,季云舒拿起梳子就要為顧文易梳頭,卻被顧文易按住了手,對上季云舒不解的眸子,顧文易笑了笑,聲音細(xì)若蚊蠅:“讓師傅來吧。”

逍遙子走上前,接過了季云舒手中的梳子,輕輕梳著顧文易的發(fā)。

烏黑的發(fā)襯得顧文易的面色更為蒼白。

顧文易輕輕靠后,靠在逍遙子身上,微微閉著目,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盡了畢生力氣。

逍遙子一手為顧文易梳著頭,一首抵在顧文易胸前,源源不斷地輸著內(nèi)力。

“不必了,師傅。”顧文易抬頭,想要隔開逍遙子的手。

“別動!”逍遙子出聲,聲音低沉低沉,手下沒有半絲松動,另外一只手在顧文易頭頂揉著各大穴位。

知道自己師傅的性子,顧文易也不說話,許是因為逍遙子的動作,呼出去的氣息微微輕緩了幾分。

用一條絲帶系住了顧文易的發(fā),逍遙子喚過了文楊扶著顧文易站起了身。

季云舒趕緊上前,在另外一邊攙著顧文易,有人打開了門,幾人朝著外邊走去。

有風(fēng)吹進(jìn),顧文易身子抖了幾抖,腳下更為虛浮。

季云舒停住了腳步,蹙眉看著顧文易。

“無事!”顧文易聲音極弱,將大部分重量都壓在了文楊身上。

本身就瘦的沒有幾兩肉,文楊身子雖小,扶著顧文易倒是沒有一絲吃力。

外邊的陽光有些強(qiáng),顧文易有些微微睜不開眼睛,金黃色的陽光照在臉上,倒是為他增添了一些生氣。

“去外邊那個涼亭!”顧文易朝著外邊微微抬了抬下巴,季云舒便看到了是院外的一個小巧的八角涼亭。

距離不甚遠(yuǎn),季云舒點點頭。

經(jīng)過付景淵幾人的時候,顧文易抬頭,看了付景淵片刻,季云舒以為顧文易要和付景淵說什么,卻聽到顧文易開口:“千媚也跟過來吧。”

季云舒一怔,片刻了然。

抬眸看著付景淵,季云舒有些心慌,她生怕她對顧文易表現(xiàn)的太過關(guān)心惹付景淵不快。

付景淵輕輕頷首,一雙鳳目看著季云舒紅腫的水眸,除了心痛與擔(dān)憂,沒有一絲不快與惱意。

倒是讓季云舒安心了不少。

千媚聽到顧文易的話,愣神許久,直到文楊走開,將顧文易的半邊身子交到了她懷中,她才回過神來。

伸出手顫抖地扶著顧文易,千媚心中說不出的感受,似是極為欣喜,卻又有一分落寞。

這是第一次她可以離他這么近,千媚想,雖然是在這種情況下,但是,終究是值了!

想著想著,千媚緊緊扶住顧文易,但是力道卻是拿捏得好,沒有弄痛他。

千媚激動地想哭,如此這般,是不是代表了什么?

終于有了肢體上的靠近,不再是拒之千里之外的疏離。

雖然是緊緊抿著唇,一雙媚眼的紅腫并不比季云舒好半分,斜斜披下的青絲微微有些凌亂,但是一張臉上洋溢著的激動與欣喜卻是堪于日月爭輝,讓滿院的蘭花為之失色。

顧文易也可以感受到千媚心中感情的波動,微微一笑并沒有說話。

外邊的亭子很近,兩人扶著顧文易慢慢地朝著亭中走去。

季云舒讓顧文易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本來怕石凳涼寒,但是顧文易說無事,季云舒便用內(nèi)力烘得熱了一些扶他坐下。

顧文易靠著柱子坐著,閉目清淺地呼吸著,讓人覺得下一秒他就會乘風(fēng)歸去一般。

季云舒十分揪心地看著他,自己的呼吸都輕了許多。

“千媚……”顧文易忽然半睜開眼,看著千媚喚了一聲。

千媚立刻上前,蹲在顧文易身邊,仰頭看著他。

面上的倦色與眼底的青色映入眼簾,顧文易伸出手,輕輕地?fù)崃藫崆牡拿嫒荨?/p>

觸覺輕輕柔柔,酥麻的感覺從小巧的臉上的一塊肌膚傳過全身,千媚覺得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面上的手雖然冷的沒有一絲溫度,但是千媚卻是覺得溫潤如玉,像是貼在了世上最珍貴的珍寶上邊。

“你是個好姑娘。”顧文易再次開口,瑩白的唇?jīng)]有一絲血色,“可是我……給不了你什么……”

“千媚不用公子許諾什么。”千媚聲音哽咽,隨后搖搖頭,將手附在顧文易手上,想要將自己的體溫傳給他。

顧文易沒有拿開手,輕輕地?fù)u搖頭:“不可……”

說著費(fèi)力抬頭,望了望懸著的艷陽:“我自知身體不行,不能耽誤你,日后……找個對你好的人……”

千媚掩唇流淚,對她好的人可以有千千萬萬,可是,再也沒有一個叫做顧文易的人,讓她怦然心動,小心翼翼地靠近。

記得以前,他見到她時,每次說話的時候,都會溫潤有禮地叫她媚姑娘。

江湖上叫她媚姑娘的人不勝枚舉,但是,沒有一個,如他這般,絲絲扣人心扉。

她曾想著,有朝一日,這人也可以喚她一聲“千媚”,必定是寫盡世間溫柔。

今日,她終于聽到,不再是有禮疏離的“媚姑娘”,而是她的名字,從他口中喚出,才覺真是如一首清歌仙樂,承載了千嬌百媚。

千媚兩個字,自他口中說出,才可這般,綻放光彩。

“云兒……”半晌,顧文易微微側(cè)頭,喚了季云舒一聲,季云舒走到千媚身邊,并排蹲下。

“你可知,我曾經(jīng)也是有一個妹妹的……”顧文易想起經(jīng)年往事,嗓音中帶了一抹飄渺,“她和我是雙生子……身體比我還要差上幾分,小小的時候……便沒挨過去……她最喜歡糯糯地喊我哥哥,就像是你第一次來祁門一般……”

此刻,季云舒終于明白,第一次來祁門之時,顧文易看她的時候,像是透過她看著別人,以及目光中的那一抹沉痛,到底是為何。

“我無力留住妹妹,所以你便是我的寄托,終于,玉女晚顏,武功蓋世,日后再不用擔(dān)心有人欺負(fù)于你……”顧文易的精神似乎是好了許多,說出的話逐漸有了幾分底氣。

想起之前點點滴滴,季云舒早已泣不成聲,早年練武的時候,師兄有時比師傅更為嚴(yán)厲苛責(zé),原來是不想讓她被欺……

“早先的時候,你武功不好,受人欺負(fù),每次我都能趕去救你……日后,怕是不能了……”說道這里的時候,顧文易自嘲一笑,忽然輕咳起來,看著二人擔(dān)憂的臉色,笑笑,“無事……”

“日后,你也不用我去救你了……就算是有什么不如意,他會保護(hù)好你的……看的出,他是真的將你放在心上。”顧文易說著,轉(zhuǎn)頭看向了院中。

院中人數(shù)眾多,都看著他們這個方向,顧文易視線有些模糊,但是,人群中那一抹鶴立雞群的身影卻是第一個映入他的眼簾。

他站在房檐下邊,青衣只是露出一角,盡管顧文易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想必,他看著季云舒時,必定是薩滿溫柔,天地之大,只容她一人。

看了半晌,顧文易似是累極,靠著的身子更癱軟了幾分,有微風(fēng)吹過,撩起他的衣擺和青絲,拂在季云舒臉上、身上,季云舒伸手想抓住,明明近在眼前,卻是無論如何都抓不住,不由惶恐。

“易公子,酒來了……”清潤的聲音響起,顧文易睜開眼,便看到付景淵手里捧著酒,長身玉立,站在亭外,風(fēng)華無雙。

“有勞付二公子……”顧文易慘然一笑,喘息著道:“斟四杯吧。”

付景淵抬步上亭,慢慢斟了四杯酒,端到幾人面前。

酒香四溢,牡丹的香氣沁人心脾,改過了淳厚的酒香。青玉的酒杯,里面淡淡紅色的酒水,極為美艷。

顧文易手腕無力,看著端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凝眉半晌,忽然不知哪來的力氣,從付景淵手中接過了酒杯。

低頭看了一眼,笑道:“釀了這么些年酒,這一壇最好。”

“師兄釀的都是好的。”季云舒緊緊看著顧文易,輕聲說道,只是為什么,話語間老是帶著哭腔?她不想這般的。

不是她奉承,而是真的是這樣,除了師兄釀的酒,她再也沒有喝過這般香醇的酒,其它的酒都是辛辣入肺極為嗆人,但是師兄的酒,從來都是醇厚香甜,一如他的人一般。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師兄,他釀的眾多酒間,為何她獨(dú)愛牡丹釀。

競夸天下無雙艷,獨(dú)立人間第一香。牡丹傾城國色,其花艷艷,其香灼灼,而她的師兄,太過孤單寂寥,她希望牡丹麗色,能點綴他慘淡的生命。

“付二公子能忍旁人所不能忍,必成旁人所不能成。顧文易請付二公子,善待云兒……”顧文易舉起杯中酒,輕抿一口,朝著付景淵說道。

“易公子傲骨錚錚,實在讓景淵敬佩,必不負(fù)易公子所托!”付景淵飲盡杯中酒,朝著顧文易一禮。

“承蒙云兒多年照拂病體,似吾妹寄吾心,此杯酒,慶我嫁妹之喜!”顧文易說著,看著季云舒,滿是欣慰。

“云兒謝兄長賜酒……”季云舒紅著眼眶,飲盡杯中酒。

一聲兄長,全了顧文易思妹之心。

顧文易輕笑點頭,轉(zhuǎn)頭看著千媚,盯著千媚,再次舉起手。

千媚心下緊張,覺得自己呼吸都止住了,握著酒杯的手指節(jié)泛白,不知顧文易要與她說些什么。

“此杯敬你的酒我不喝……”顧文易說出的話有些力氣不足,但是卻是如千斤頂一般砸在千媚心頭,痛得無以復(fù)加。

終究,連一杯酒都不肯與她喝么?

“如若有來生,承蒙上天厚愛,得以再續(xù)前緣,我與你再飲交杯酒……”

一句話,千媚淚干涸的眼淚再次傾瀉而出。

多年的等待,得到這么一句話,當(dāng)真是值了!

千媚伏在顧文易膝上,連連點頭,淚水濕了顧文易的衣擺,他也不在意,摸著千媚的頭頂,極盡溫柔。

“云兒,我想聽清平樂。”顧文易說著,忽然咳了起來,咳聲不斷,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一般。

千媚忽然站起身,坐在顧文易身后,讓他靠在自己懷里,為他順著背。

顧文易沒有拒絕,反握著千媚的手,盡管無力,但是憑得堅定。

聽到顧文易的話后,季云舒應(yīng)了一聲就趕緊回房拿琴,不過片刻之后,便拿出了顧文易的一把七弦琴。

“此琴名龍吟,千媚仙樂坊主,琴藝無雙,當(dāng)配此琴。”顧文易看著季云舒手中的琴,清淺開口。

季云舒頷首,席地而坐,將龍吟置于膝上,素手微抬,琴音流轉(zhuǎn)而出,如天上仙樂一般,久久回響。

“千媚琴藝高絕,但是殺氣太重,以后不到萬不得已,莫要如此……”聽著琴聲,顧文易轉(zhuǎn)首,想要看清千媚的面容,但是眼前越來越黑,千媚妍麗的面容也越來越模糊。

千媚說不出話,只得連連點頭。

顧文易從千媚臉上收回視線,看過季云舒,隨后轉(zhuǎn)向付景淵,最后是院內(nèi)眾人。

盡管他眼中幾盡漆黑,但是一雙眸子卻讓人覺得燦若寒星。

隨后,微微抬首,望向天空,明明是艷陽高懸的天,為何這般昏暗呢?

手落,弦斷,音絕。

季云舒瞪著手中斷了的琴弦,目眥盡裂,兩手鮮血,久久不語。

千媚貼著顧文易的額,無聲落淚,整個身體如置冰窖,她的心如此冷,怪不得暖不了身前之人的身。

院中眾人見到顧文易手垂下,瞬間全部跪地,對著亭子方向失聲痛哭。

悲傷的氣息籠罩在祁門上空,久久不散。

文伯手中的銀針落地,似乎有些站立不住,文楊趕緊扶了文伯在一邊坐下,文伯苦笑一聲:“這么些年,依舊是無濟(jì)于事……”

“此次非你之過。”逍遙子站在窗前,輕聲說道,只是不知這話,是說給誰聽。

院中人如喪考妣,痛哭流涕。

顧文易是他們大家的師兄,對大家都是多加照拂,溫潤有加,數(shù)年的感情積淀早已無比深厚,雖然早知會有這么一天,但是不曾想,真正到這一天之時,會如此難過。

季云舒腦中一片空白,不知作何打算,整個人渾渾噩噩,直到被付景淵抱回房才反應(yīng)過來。

付景淵正在脫著季云舒的鞋,想要讓她上床休息片刻。

“師兄呢?”季云舒忽然回過了神,看著付景淵,愣愣地問道。

“在他的院子里。”付景淵握著季云舒的腳,聲音極輕,似乎怕嚇壞了她。

季云舒忽然掙開付景淵的手,不顧自己只穿著一件單衣,不顧自己沒有穿鞋,朝著顧文易的院子發(fā)足狂奔。

地上都是細(xì)小的鵝卵石,硌破了她細(xì)嫩的腳心。

圓潤的鵝卵石上點點血跡,艷絕美極。

她和顧文易的院子本就不遠(yuǎn),顧文易院中搭起了靈堂,人們正在院中悼念著,便看到一個單衣赤足的女子跑了過來。

季云舒及膝的長發(fā)襯得她身段極為嬌小,現(xiàn)在正大口大口喘息著,眼中的不安、惶恐、迷茫展露無遺。

“你們在做什么?”季云舒聲音極輕地問了一句,接著在眾人驚恐的眼神中走入了正屋。

千媚換了一襲白衣,跪在榻前邊燒著紙錢,見到一個影子進(jìn)來,估計是季云舒。

多日身體過度透支加上流了太多的淚,她視線有些模糊,往日一雙極為嬌美的媚眼顯得有些遲鈍,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

季云舒傻傻地在屋里站著,看著榻上躺著的還未裝棺的顧文易。

囁喏著嘴,季云舒說著什么,卻連自己都聽不清自己的言語。

又盯著顧文易看了半晌,季云舒想要朝前邁步,不料身子一軟,朝后載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帶主子下去休息吧。”千媚朝著盆里添著紙錢,聲音極為沙啞。

付景淵點點頭,也不管千媚沒有扭頭根本看不到,抱起季云舒朝著外邊走去。

院中的人看著季云舒毫無生氣的樣子,悲痛的目光之中溢出擔(dān)憂。

逍遙子也看著付景淵懷中的季云舒,極為心痛。

都是他的愛徒啊……

季云舒的腳還在滴著血,付景淵抱著她,施展輕功,片刻回到了之前的院子。

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她這般模樣,付景淵看著床榻之上的季云舒,雙眸紅腫,菱唇干裂,長發(fā)凌亂,衣衫不整,衣擺還沾了點點血跡。

當(dāng)真是狼狽極了,付景淵想著。

隨后便是心不可遏制地抽痛,鮮血淋漓。

溫?zé)岬氖謸崃藫峒驹剖婕t唇的雙眸,付景淵隨后站起身,從季云舒房中拿出了金瘡藥,為季云舒細(xì)細(xì)地洗了腳,上了藥。

她的腳當(dāng)真小,還沒有他的手長,付景淵看著自己掌中小巧的玉足,心軟地一塌糊涂。

為季云舒蓋好被子,付景淵坐在地上,握著她的手,慢慢閉上眼睛。

三日沒有好好休息,他也累極了!

季云舒是被自己的夢嚇醒的,醒來之后便發(fā)現(xiàn)渾身酸痛,眼更是睜不開,迷迷糊糊地轉(zhuǎn)頭,便看到一個烏黑的腦袋。

付景淵在季云舒動了一下之后便抬起了頭,溫潤一笑:“醒了?”

季云舒點頭,聲音嘶啞破碎:“我渴了。”

付景淵站起身,不動聲色地活動了一下酸麻的膝蓋,走到桌前為季云舒倒水。

就著付景淵的手,季云舒小口小口地飲下內(nèi)力溫?zé)岬乃瑴\色的唇有了濕意,艷麗了一分。

“我做了個夢。”季云舒靠在付景淵懷里,“夢見師兄死了。”

付景淵呼吸一頓。

“你不要說話。”季云舒將手附在付景淵微微張開的唇上,“你一開口肯定說什么不是夢之類的話……唉……我知道,不是夢啊……”

付景淵輕輕吻吻季云舒的手:“人都有這么一天。”

季云舒點點頭:“我知道的啊……可是為什么師兄的這一天這么快呢?不是明明說還有幾年么……”

說道這里,季云舒一雙眸子忽然恢復(fù)了些許光彩,猛然坐起身,看著付景淵:“師兄突然病重,絕非偶然。”

付景淵定定地看著季云舒,扶著她的肩:“可有根據(jù)?”

季云舒泄了氣,搖頭。

“沒有根據(jù)便去找根據(jù)。”付景淵的話成功的吸引了季云舒的注意力。

“你的意思是?”

“絕非偶然。”

季云舒穿戴好便和付景淵來了顧文易的院子,院中的人依舊很多,之前由于沉心與顧文易的事中沒有注意到這個和季云舒一起來的男子,現(xiàn)在看看,當(dāng)真是風(fēng)華絕代。

有幾個女子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師姐,你可知祁門不許外人進(jìn)來?你這么帶了外人進(jìn)來,可知便是犯了門規(guī)?”一個嬌俏的女子走了過來,對著季云舒問道,雖是文具,但是言語已經(jīng)極為肯定,扣上了罪名。

季云舒不語,現(xiàn)在這個時節(jié),她沒有功夫和她說那些有的沒的。

“師傅最寵愛的師姐犯了門規(guī),我們都很好奇,師傅會如何處置師姐。”那女子掩著唇,眸光閃露出一抹看好戲的眸光。

這個女子是臨風(fēng)國皇室宗女,名喚阮霞,看季云舒不爽很久了。

“阮霞師妹,要是你把心思少放點在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上,說不定臨風(fēng)國的女皇之位就是你的了。”季云舒瞥了阮霞一眼,淡淡開口。

“我臨風(fēng)如何不用你開口。”阮霞瞪著季云舒,聲音多了一分凌厲,“倒是你,身為師姐,眾人表率,當(dāng)先觸犯門規(guī),你如何交代?”

“你想我……”

“你想她如何交代?”付景淵出聲,聲音極冷,看著阮霞問道。

“自然按門規(guī)處置!”阮霞硬著脖子開口,毫不畏縮地看著付景淵。

“祁門門規(guī)之中何為外人?”付景淵再次問道。

“無祁門令者便是外人。”阮霞說著,聲音帶了一抹洋洋自得,她認(rèn)定季云舒此次必定栽了。

“何為祁門令?”付景淵將不恥下問的優(yōu)秀品質(zhì)發(fā)揮到了極致。

接著兩塊牌子便露在付景淵跟前,一塊玉牌,一塊木牌,上邊刻著一個“祁”字,極為深刻、筆走龍蛇,顯然是內(nèi)力深厚之人以特殊指法刻成。

阮霞狠狠地瞪了手持玉牌的季云舒一眼,轉(zhuǎn)頭看著付景淵,很是傲然地道:“祁門令是祁門中人身份的象征,眾人大多是木牌,幾位跟著師傅時日較長的師兄師姐可得師傅所傳玉牌,云舒師姐便是持玉牌的人一個。”

阮霞說道這里,很是羨慕得看了季云舒手中的玉牌一眼。

忽然想到什么,阮霞再次開口:“當(dāng)然了,玉牌之上還設(shè)金牌,僅存一塊,據(jù)說師傅傳給了他最為得意的關(guān)門弟子,但是那位弟子如何,門下眾人不得見。只是,不知道這位公子,你是有玉牌還是木牌?”

“不好意思,我還真沒有。”思量片刻,付景淵鳳目一凝,開口說道,見到阮霞眼中的喜色之后,自袖中滑下一個東西,置掌心,抬到阮霞跟前,“好好看看,長長見識。”

一塊小巧的純金打造的牌子置于修長如玉的手心之中,在陽光的照耀下有些刺痛人的眼,牌子中間一個“祁”字寫得風(fēng)流如骨、入木三分。

院中看好戲的人靜了,一個個都不可置信地瞪大各自快要被那塊金牌閃瞎的雙眸。

季云舒秀眉蹙起,盯著付景淵手中的小小牌子,隨后,看著付景淵唇邊的譏笑,片刻,秀眉舒展,菱唇微勾,一抹笑意如夏日香荷綻開。

于初晴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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