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蒙冤

頭痛，痛得像是要裂開。

強烈的感覺刺激立刻讓陸辰明白發生了什么——他回到了現實世界，而且是被用最粗暴的方式。

眼前是兩個黑衣墨鏡的男人，是他們把全息電子頭盔從他頭上硬生生地扯了下來。

“你們是誰？”陸辰嘶啞的聲音問。

“陸先生，請你現在跟我們走一趟?！?/p>

其中一個黑衣人出示了圣域公司里最高級別的行動許可證。陸辰只好勉強支撐起身體，點點頭說：“OK?！?/p>

然后他立刻被架了起來，直到知覺完全恢復才被允許用自己的腳走路。

他是“圣域”中最具尊榮的大天使，但回到這個世界以后，他只是一個給人打工的員工。

所以盡管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老老實實地按照命令走出了辦公室，就像一頭被送上案板的羔羊。

但也許他并不是這么平凡，至少你在這個世界每一本心靈雞湯式的成功學的書上，都有可能找到他“力天使·陸辰”的名字。

出身于一個古老國度的農村家庭，卻憑借驚人的刻苦和毅力實現了向上流階層的跨越?？歼M大學是他第一次走進城市，讀研究生是他第一次邁入首都，而獲得博士學位的學校是美國哈佛。他繼承了中國留學生的傳統，留學后很快就成為了全校成績最好的學生，因而被洛克菲勒財團看中，成為了這世界上最光鮮的職業“大天使”中的一員。

他的故事天下傳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聲名背后是多少個咬牙切齒的不眠之夜。

所以他一直很珍惜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在工作中總是全力以赴。那些抱持工作應該是一種享受態度的同事令他羨慕，但是他已經懂得什么是貧窮，因此永遠學不會愜意而緩慢的生活。在工作中他不是一個受歡迎的同事，在圣域里他也不是一個受歡迎的天使。但是，從來不會有人議論他工作中的過錯。

“力天使怎么會犯錯？他那種人就是那樣……對，那種人！”人們都這么說，對他最好的贊譽和毀謗。

但是，他終于還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明白了這一點是因為那兩個男人已經帶著他連上了好幾個樓層。陸辰自己的辦公室是在普通員工電梯所能抵達的終點，再向上的樓層，長駐的就是真正握有這家公司權利的高管們，甚至是洛克菲勒家族內部的成員。

然后他終于來到了一扇棕褐色的原木大門前。黑衣人敲了敲門，示意讓他自己走進去。

門閥拉開一角，有熱烈的討論聲透過門縫傳了出來。陸辰已經知道這里是哪兒，而這個發現讓他臉色蒼白。只有一次，在他就任“大天使”職位的時候曾來過這里。

他終于邁了進去，圣域集團公司的第一會議室，懸掛的畫像中央擺著一張巨大的橡木會議桌，桌旁滿是人，在圣域成立二十周年慶典這個最重大的活動期間，這里總是少不了要忙碌的。

圣域集團半數以上的高管出席了這次會議，某些蒼老的面孔是陸辰從來沒有見過的。每個人的左手小指上都佩帶著古銀色的戒指，戒面花紋是“天使的單翼”，圣域公司的標志。

在這種場合，陸辰進來只配蜷縮在一個小角落里。但全場的聲音都因為他的出現戛然而止了，繼而是長桌一頭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說：

“陸先生，你給我們出了個難題?！?/p>

“董事長，不是的，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陸辰終于忍不住出聲辯解了，只因為聽到這位老人的聲音讓他如芒在背，明白自己真的走到了命運的案板上。這位老人的一句話甚至可以讓一個小國破產——洛克菲勒家族的族長，朱尼厄斯·洛克菲勒。

“是啊，我也相信你一定是大腦一片空白，發了瘋，才會在帝小姐現場直播的時候這么干，讓全圣域的人都看在眼里！”開發總監查爾斯·朗曼先生說道。

他在說什么？自己干了什么？

“我認為我之前的提案應該被重新考慮，尊敬的朱尼厄斯先生，‘大天使’的權利應該被削弱，他們太狂傲了，也許以為自己是上帝呢！”首席技術官J·皮爾龐特·迪伽默先生道。

這時朱尼厄斯的秘書瑪琳娜·史蒂芬妮（一個總是穿著黑色套裙的精致小巧的女人，就像朱尼厄斯養在身邊的金絲雀）拿起電子公文版說：“帝小姐傳來報告，當時斗士塔上的敗方選手為第一百零四次參加挑戰，陸辰先生出于對其同情而襲擊另一名玩家的行為，帝小姐作為同樣位于現場的一員，表示可以理解。”

瑪琳娜聲音清亮，有意讓這里的每一個人都聽見。

陸辰愣住了，襲擊？

腦海中迅速閃過競技場上最后留下的畫面，熾天使·帝的背后，比蒙魔獸幾乎被撕成兩半的尸體躺在那里。

也就是說，那是自己干的？

自己像一頭發了情的公牛，在熾天使正為全圣域直播比賽的現場，沖下去把其中一方一刀劈成了兩段？

這怎么可能！那個時候明明是他莫名其妙地陷入了進退不能的絕境，就像被提著線的木偶。

瑪琳娜又念道：“第一期調查回饋顯示，64%的用戶對陸先生的行為表示了同情，但也要求陸先生公開向受攻擊的玩家表示歉意。”

公開道歉？這個詞讓陸辰回過神來，不，不能！威嚴受損的大天使，等待他的下場只有一個。

解雇。他會失去工作，并且帶著這個污點永遠也回不到圣域，即使他的大學專業是虛擬現實管理，專碩研究方向是圣域管理學，讀博時干脆加入了圣域大天使培養計劃，除了這個他什么也做不了——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事故。

他也會從一個舉世聞名的勵志榜樣變成因為成功太早而驕傲自滿犯下愚蠢錯誤的笑柄，細節根本沒人會在乎，書上一定會這樣寫的！

想到這些讓他情緒失控地喊了出來——

“我什么也沒有做！”

會議室靜了。所有決策者都為這個年輕人的強烈反應而吃驚，但他們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

“不，是你干的?！笔袌隹偙O葛羅瑞亞·朱莉女士說道。

“是的，是你干的?！笔紫攧展倭_布·諾頓先生說。

“我受到了襲擊——”陸辰話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想說明自己的失控情況，可是這怎么可能呢？他是圣域中至高至強的存在，一擊就能把“比蒙永不絕種”這樣的頂級玩家徹底毀滅的“御前天使”，從理論上講他一點出意外的可能都沒有。那些人一定是以為他為了推卸責任開始胡編亂造了，陰影里傳來輕蔑的嗤笑聲。

這時瑪琳娜又念道：“能天使安德烈先生發來報告，第一活動區秩序已經頻臨失控，他詢問應該在此協理秩序的陸辰先生為什么失蹤了。”

聽到“安德烈”的名字，陸辰有些激動的情緒立刻清醒了過來。如果說他在這片異國他鄉還有真正值得信任的人的話，那么就只有安德烈了。他從報告中聽出安德烈在說謊，有那個人所在的地方，玩家們恐怕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更何況說“失控”呢。

但安德烈的報告更加深了朱尼厄斯心里的矛盾。對于這樣重大的過失，公司必須采取嚴厲的反制手段。但七大天使對圣域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尤其是在現在這樣的周年慶典期間，圣域根本一刻也離不開他們。也許迪伽默說的沒錯，大天使的權利真應該收一收了。但是現在，如果貿然對一位大天使予以重處的話，就有可能會成為引發更大混亂的導火索。要在商運的天秤上找到一個事態的平衡點，并不容易。

“伯父?！币粋€渾厚的男聲朝朱尼厄斯喊道。實際上從一開始所有人就都在等著這個聲音，但直到他站起身來，陸辰才注意到這位氣宇軒昂的老人居然也在這里。

杰拉爾丁·洛克菲勒。

被稱為“圣域之父”，創造出將人體意識數據化的方法，親手推動了歷史齒輪的男人。同時也是圣域集團公司首席執行官，洛克菲勒家族族長位置最有實力的候選繼承人。

但心情激蕩之下陸辰喊出的卻是他最熟悉的那個名字——

“御座……”

“我建議使用‘鐐銬’?！苯芾瓲柖　ぢ蹇朔评照f道。

陸辰的心涼了下去。

全場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用目光相互征詢著意見，但都沒有張口提出異議。只有J·皮爾龐特·迪伽默忍不住說道：“朱尼厄斯先生，我想我們應該有更加明確的制裁措施——”

“瑪琳娜小姐，”朱尼厄斯說：“請把‘鐐銬’拿出來吧。”

迪伽默技術官見董事長已經拿定了主意，胖乎乎的身材只好重新攤回座位里。

朱尼厄斯又朝公關總監杰佛理先生道：“去讓帝小姐采訪受攻擊的那個人，給他報酬，讓他說力天使已經私下向他表達了歉意，他非常理解，這件事到此結束?！?/p>

瑪琳娜馬上奉命走出去，地板上回蕩著高跟鞋煩悶的敲擊聲，最后停到了陸辰的面前，她手中還端著一個虛擬現實的電子頭盔，看上去與普通的虛擬現實設備并無不同，但是它的“痛覺感應”系統已經永遠固定在了100%。

就像一副鎖住人雙手和雙腳的鐐銬。

陸辰拿起了頭盔。

在解釋不了他的違規行為的情況下，這也許已經是最溫和的處理方式了。

但是這也說明他被定案成了一個犯下了愚蠢錯誤的不合格的“大天使”。

朱尼厄斯最后說道：“我們依然會關注你在明天的表現，陸先生?！?/p>

陸辰深鞠一禮，從會議室中退了出去。

大門在他身后重重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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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在這么高了，我可以夠到星星嗎？”

——來自《“力天使”陸辰的筆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