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帝女石

僅僅是走進房門的第一眼，陸辰就明白了。

同時，在他心中盤踞的疑慮、迷惑、緊張、擔憂這些東西統統消散，只有那唯一一種難以抑制的感情涌上心頭——

憤怒！

這一眼望進去，他看到了一個明亮的房間，毫無疑問，這是一棟真正的病房，除了格爾醫生和領他進來的小護士，這里還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同樣是一身醫生職裝。而在巨型隔離玻璃的背后，半躺半坐在病床上還穿著病號服的病人，毫無疑問，就是女帝本人。畢竟很少會有人長得如此相似，而神態更是騙不了人的。

但這個說法恐怕不會被女帝的粉絲們輕易接受，因為此刻床上躺著的這個女人給人的第一印象絕不是“完美”、“女神”這樣的女帝標志性詞匯，而僅僅是“虛弱”。與游戲中的形象相比，“女帝”的面孔具有更多的東方特征，甚至連頭發都是黑色的，而肢體更加細瘦，瘦得讓人聯想到厭食少女和非洲難民。僅從唇色就可以判斷出她有營養不良的癥狀，恰似書上說的“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怯弱不勝的林黛玉。但林黛玉是先天不足，保養有道，而躺在病床上的這個女人卻面如薄紙，竟似被某種外部的力量將生命力給徹底榨干了一般。

她是盛開在明亮花室里的一株病苗，脆弱到甚至需要使用隔離病房單獨保護起來。

僅僅是明白“女帝”是一個真人，不是人工智能也不是多人共同操作的公共賬戶，陸辰就感到怒不可遏。四年了，居然真的有這樣一個人，每天接近十四個小時的進入圣域中工作，晝夜不息，不論是出于什么理由，這一現象存在的本身就已經違背了人道。

而在一旁的藥柜中，陸辰更看到了數不清的標示著“圣域專用”的精神類藥物，實質就是各種興奮劑、鎮靜劑、麻醉劑，他們連大麻都用上了！而更可怕的是陸辰看到了一排的營養素，這就不難解釋十四個小時的工作時長是怎么擠出來的了，他們拿打針代替吃飯！這群畜生干了什么！女帝看上去還只是個二十二、三歲的女孩子！雖然實際年齡肯定要大上一些，因為陸辰還看到了幾種延緩衰老的名牌產品，他原以為只有影視圈的明星會用這種拿壽命換青春的東西！

一下子，陸辰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公司當初敢拿“女帝形象設計與本人完全相同”這種話來給這位游戲形象大使積累人氣。因為真到必須要交人的時候，只要提前一個月進行一下康復訓練，染個發，再請好萊塢那群化妝師們辛苦辛苦，當然最重要的是再打點增肥藥，一個真人版的女帝就可以交出來了，畢竟兩張皮的輪廓真的差不多。

只不過這張皮，怎么看都不像能活到三十歲。

這就是圣域第一女神的真面目。

然而最諷刺的是，在這一眼殘酷的真相前，視角中央卻是“女帝”那與圣域里別無二致的、完美無瑕的笑容，她微笑著說：“你好，陸辰，很高興你能來。我是帝女石，在圣域里的名字是‘熾天使·帝’。”

“炎帝有女，名曰精衛。精衛銜石，以填滄海。原來如此，在知道你給自己的圣器取名‘精衛’的時候，我就在想，也許你的來歷和中國有淵源。”

“是的，我的母親是中國人，父親是美國人。帝女石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女孩答道。

陸辰心里一顫，世界上只有一種人需要自己給自己取名，那就是孤兒。但他也早已經猜到了，畢竟這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一對父母允許自己的子女變成他眼中的這幅樣子，即使一身羸弱地躺在病床上，女孩的頭上也還沒有摘下虛擬現實電子頭盔。

“那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陸辰直盯著女孩的臉問。

為什么公司中會允許如此慘無人道的情況出現？為什么你會是現在這種狀態？為什么你要一天到晚的瘋狂工作？為什么，你還能笑得出來？

陸辰短短一句話里所包含著質問，統統從他眼中的怒火傾瀉出來。

帝女石微笑說：“原因有很多，雖然原本也打算對你解釋，不過，很長的哦。”

“沒事，我慢慢聽。”

“帝小姐！”正當這時，一直坐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老頭子忽然開口打斷道：“有些事不能讓外人知道。”

陸辰直到這時才真正注意起這個老醫生，他雖然人已老邁，但臉上的棱角仍非常堅硬，是一看就比較死板和不好說話的那種人。

“萊溫伯伯，”帝女石看向老醫生，柔聲答道：“根據我簽署的保密協議，不能將這里的秘密告知給保密權限A級以下的人。但大天使職位的保密級別為A，陸辰先生不在協議里面。”

“可是……”老醫生有些緊張地想要張口反駁，可當他看到帝女石那扎在蒼白面孔中堅定不移的眼神，心底的某個地方忽然軟了下來。

他連嘆幾口氣，忽然站起了身，竟朝著房門外面走去。陸辰望著老醫生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竟將這個背影與某只老龍的背影重疊了起來。

“萊恩伯伯雖然看上去很兇，但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帝女石向陸辰柔聲解釋：“伯伯對我就像父親一樣。”

連這話都聽來如此耳熟，果然，這女人總能令身邊的人無可奈何么？

“那么——”帝女石口中說著，忽然強撐起了身體，緊接著一頭向前伏叩下去！陸辰驚道：“你……”

“非常感謝您在圣域中做出的幫助！只有這件事，請務必當面接受我的致謝！”

“知道啦……我接受。”陸辰有些結巴地應道，他心中涌起更加陰郁的情緒，難道這個女孩真的不知道自己只有太多的理由去恨，而沒有必要對這個世界說一句“感謝”么？

“還有，”帝女石突然揚起頭，盯著陸辰神色鄭重地說道：“請您絕不要再使用‘六翼’的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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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谷理論：1969年由日本機器人專家森昌弘提出假設，認為當機器人與人類相像超過95%的時候。由于機器人與人類在外表﹑動作上都相當相似，所以人類亦會對機器人產生正面的情感。但當超過一個臨界點時，這種好感度會突然降低，哪怕機器人與人類有一點點的差別，都會顯得非常顯眼刺目，讓整個機器人顯得非常僵硬恐怖，越像反而越讓人反感恐懼，直至谷底，稱之為恐怖谷。

公元2033年，圣域正式全面引入感覺模擬系統，這項備受期待的革新在使用之初卻引起強烈反彈，由于當時的知覺同步程度與實際感覺尚存在著不少差異，引起了席卷全球的惡評風潮。對此問題，媒體記者專門采訪了時任圣域公司執行總監杰拉爾丁·洛克菲勒。杰拉爾丁引用恐怖谷理論，作為對此次惡評風潮出現的認識和解釋。

“那么，‘圣域’的管理層面計劃對本次惡評風波如何應對？”

“前進！向著沒有一絲一毫差別的全感模擬前進！”

——《圣域逸聞錄·四》